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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記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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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大家早已都走光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遲到了。

    四周是一片泛着黃色陽光的玻璃大漠。

    我看見:明亮的牆壁底朝上倒挂在一平如鏡的玻璃路面上,就像水中的倒影,而我也滑稽可笑地頭朝下倒懸在那裡。

     我必須盡快,必須馬上趕到醫務局去開一張證明我有病的診斷書,否則我就會被抓走,然後就……可也說不定這倒是一個最好的結局。

    索性待在這裡,老老實實地等着人家發現我,把我送到手術局,那樣就可以以身贖罪,一了百了。

     一陣輕微的響聲之後,一個雙折彎的身影出現在我眼前。

    我連看也沒看就感覺得到,兩隻灰色的鋼鑽迅速地鑽進我的身體,于是我打起精神,強做出一副笑臉,這才搭起讪來(總得說句話才是): “我……我得去醫務局。

    ” “那您為什麼不去呢?幹嗎站在這兒?” 我隻是看着自己頭朝下、腳朝上地倒挂在那裡,滿臉愧色,一聲不吭。

     “跟我來吧。

    ”S-4711聲色俱厲地說。

     我乖乖地跟他走了,兩隻多餘而無用的手亂甩一氣。

    我擡不起眼睛,所以一直走在一個頭足倒置的荒誕世界裡:隻見一些機器的底座是朝上的,人的雙腳是貼在天花闆上而頭是朝下的,再往下是被厚厚的玻璃路面鎖住的天空。

    我記得,當時我最難過的是,我此生最後一次看到的這個世界竟然是颠倒的,而不是它真正的面貌。

    可是我的眼睛擡不起來。

     我們停了下來。

    我面前是台階,隻要向前跨出一步,就會看見幾個紮着白圍裙的醫生和那個巨大的、無聲的鐘形瓦斯罩…… 我費了很大的氣力,好像開動了螺旋傳動裝置,才把眼睛從腳下的玻璃路面上拉開——突然闖入我眼簾的卻是“醫務局”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他為什麼帶我來到這裡,而沒去手術局,為什麼他對我手下留情——這一點我當時連想都沒想,便一個箭步跨過台階蹿到門裡,并随手砰的一聲把門緊緊地關上了,然後長出了一口氣。

    那情形就好像我從一大早就沒有喘過氣,就沒心跳過,直到這會兒才第一次喘了口氣,直到這會兒才打開了胸腔的閘門…… 這裡有兩個人。

    一個身材矮小,腿如石礅,用眼睛由下而上地打量着病人,就好像要用犄角把人挑起來似的;另一個則身子薄如紙,嘴唇像亮閃閃的剪刀,鼻子尖如利刃……正是那個醫生。

     我像見到親人一樣朝他撲過去,徑直撲向刀刃,把失眠、多夢、影子、黃沙般的世界的事對他訴說了一番。

    隻見兩片剪刀般的嘴唇閃着亮光,那是在微笑。

     “您的情況很糟糕!看來您有了心靈[1]。

    ” 心靈?這是個陌生、古老、早已被遺忘了的詞。

    我們有時也曾說過“心心相印”、“漠不關心”、“心狠手辣”,可是“心靈”…… “這……非常危險嗎?”我結結巴巴地問。

     “不治之症。

    ”剪刀斬釘截鐵地說。

     “可是……病因究竟是什麼?我怎麼……弄不清楚。

    ” “是這樣……怎麼跟您……您是個數學家吧?” “是的。

    ” “比方說,平面,表面。

    就說這個鏡面吧。

    我和您都站在鏡面上。

    您看得見,這是我們兩個,被陽光照得眯着眼睛,這是一根管子,裡邊有藍色的電火花,那邊是飛車一閃而過的影子。

    這些都隻是在表面上,并且轉瞬即逝。

    請您設想一下:由于受到火烤,這個堅實的表面突然變軟了。

    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在它上面滑動了,所有的東西都進入其中,進入這個鏡子世界裡。

    在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敢肯定,孩子并不那麼愚蠢),我們都曾經好奇地窺視過鏡子世界。

    平面變成了立體、實體、世界,所以這太陽、飛車螺旋槳産生的旋風、您顫抖的嘴唇或者别人的嘴唇都進到了鏡子的裡面,也就是進到了您的内心。

    您也明白,冰冷的鏡子可以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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