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多半是以為自己給一個護衛捉住了。
“怎麼啦?我不願意,我不允許!把她放下,立刻放下!” 但是,他隻是憤憤地啐了一口,搖了搖頭,又往前跑去。
就在這時(寫這件事,我感到羞愧難當,但是為了諸位不相識的讀者能夠全面了解我的病史,我認為還是應當把它寫下來)——就在這時,我掄起胳膊,照着他的頭上就是一拳。
你明白嗎?我揍了他!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我并且還記得:打了這一拳,我感到全身舒展、輕松。
I-330順勢迅速從他手上滑落下來。
“快走,”她對R-13喊道,“您沒看見嗎,是他……快走吧,R,快走!” R-13龇着黑人般的白牙齒,沖着我的臉唾沫四濺地甩了一句什麼話,便鑽進下面的人群裡不見了。
我托起I-330,緊緊地摟在懷裡,把她抱走了。
我的心像個龐然大物似的,在胸膛裡猛烈地跳動着,它每跳一下都激起一股狂烈的、滾燙的、歡樂的浪濤。
哪怕那邊鬧得天翻地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隻管這麼抱着她一直走下去…… 當日夜晚22點。
我握着這支筆感到很吃力——經曆了今天上午種種令人頭暈目眩的事件之後,我簡直精疲力竭。
難道護佑大一統國千秋萬代的大牆真的坍塌了嗎?難道我們又要像遠祖那樣巢居荒野,回到野蠻的自由狀态嗎?難道造福主真的不存在嗎?反對……在全民一緻節這一天投反對票?我為他們感到羞恥,痛心,恐懼。
可“他們”是誰呢?其實我自己又是誰——屬于“他們”還是“我們”呢?難道我說得清楚嗎? 我把她抱到了最頂上的看台,現在她正坐在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玻璃長椅上。
她的右肩和下邊那個奇妙而又無法計算的曲面開端部分,都裸露在外,那上面流過一道細細的、蜿蜒曲折的血流。
她似乎沒有察覺到流血,也沒有察覺到胸部裸露在外……不,倒更像是她覺察到了這一切,而這一切正是她現在所需要的。
因此,如果她的統一服扣着紐扣,她也會把它撕開,她…… “明天……”她透過咬緊的光亮而鋒利的牙齒縫隙貪婪地吸着氣。
“明天不知會怎麼樣。
你明白嗎,我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這是不可知的!已知的一切結束了,你明白嗎?今後的事将是新的、不可思議的、聞所未聞的。
” 下面的看台上,人們在叫罵着,奔跑着,呼喊着。
但是,這一切都很遙遠,并且越來越遠,因為她正在望着我,正在慢慢地把我吸入她瞳孔的金黃色小窗裡。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良久。
不知什麼緣故我回憶起,有一次隔着透明的綠色長城也這麼看着一對莫名其妙的黃色瞳孔,而長城的上空有一群飛鳥在上下盤旋(也許這是另外一次)。
“聽我說,如果明天沒有特殊情況,我就帶你去那兒。
你聽懂沒有?” 沒有,我沒聽懂。
不過我還是默默地點頭同意了。
我已經融化了:變成了無限小,變成了一個點…… 這種點的狀态歸根結底也有它自己的邏輯(今天的邏輯):點裡面有着最多的未知,隻要它移動一下,輕輕地動彈一下,它就會變成幾千條形狀不同的曲線或幾百種幾何體。
我一動也不敢動:我會變成什麼呢?我覺得人人都和我一樣,生怕動彈一下。
比如說現在,當我寫這篇文字的時候,他們個個都躲在自己的玻璃籠子裡,都在等待着會發生什麼事。
走廊裡聽不見平時這個時間常有的電梯聲,聽不見笑聲和腳步聲。
偶爾可見兩三個号民從走廊踮着腳走過,他們一邊走着,一邊瞻前顧後,交頭接耳。
明天會怎麼樣呢?明天我會變成什麼呢?
俄文中“心靈”一詞亦可譯作“靈魂”。
——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