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瞬間瞥見了他微笑的末尾。
讓我驚奇的是,他的笑容裡好像含有幾分快活。
其實倒也沒有什麼可奇怪的。
醫生總是甯願看到病人出斑疹,發40度高燒,也不願意看到病人在潛伏期體溫令人揪心地、緩慢地升高——這樣至少可以知道是什麼病。
今天各處牆上張貼的“靡菲”就是斑疹。
我能夠理解他的微笑
地鐵站内的牆壁上、長椅上、車廂裡的鏡子上——到處都有這種觸目驚心的白色斑疹(顯然都是匆匆忙忙貼上去的——貼得歪歪扭扭,很不平正)。
在寂靜中,清晰的車輪嘎嘎聲聽起來就像血液發炎的聲音。
有一個人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吓得一哆嗦,手上的一卷紙散落在地上。
我左邊,另一個人在看報,他一遍又一遍地、沒完沒了地看着同一行字,報紙在手上微微地抖個不停。
我覺得哪兒哪兒的脈搏——車輪裡的、手上的、報紙上的,甚至眼睫毛裡的——都在不斷地加快,而且,今天我和I-330到了那個地方時,體溫計的黑色刻度也許會顯示出39度,40度,41度呢…… 飛船建造現場也是一片靜寂,隻聽得見遠處看不見的推進器發出的嗡嗡聲。
一台台機床愁眉鎖眼地默默立在那兒。
隻有幾台吊車像踮起腳跟走路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動着,不時地彎下身子,用抓鬥抓起一塊塊冷凍空氣,裝進“一體号”船上的貯槽裡:我們已經在準備對飛船試航。
“怎麼樣,一周之内能裝完嗎?” 我這是在和第二建造師說話。
他的臉像個瓷盤子,上面畫着兩朵甜蜜的淺藍色小花(眼睛)和一朵嬌嫩的粉紅色小花(嘴唇),但是它們今天好像被水洗過,退了顔色。
我們正在出聲數着數,但我數到半截兒突然打住,目瞪口呆地愣在那兒了:在圓頂下面很高的地方,吊車吊起的淡藍色冷凍空氣塊上隐約可見一個白色的方塊——那上面也貼着一張紙。
我覺得我全身在抖動,可能是由于笑的緣故吧。
對,我自己也感覺得到我笑的樣子。
(感覺到自己笑的模樣——您有這種體驗嗎?) “不,您聽我說……”我又對第二建造師說,“請您設想一下:您現在坐在一架古代的飛機上,飛行高度5000米,一隻機翼折斷了,您正在倒栽蔥似的向下墜落,而您在半路上還在盤算着明天12點到6點該做什麼什麼……6點鐘吃飯……這豈不是很可笑嗎?我們現在的情況正是這樣!” 兩朵淺藍色小花搖動着,并且向外努着。
如果我是玻璃做的,沒看出三四個小時以後會出什麼事,還不知會怎樣呢。
這裡的“靡菲”顯然是一個叛逆者形象。
——譯者注
——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