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
可見确有其事。
我默默地望着她的臉:此刻她臉上的X形深紋分外醒目。
“I,親愛的,趁現在還為時不晚……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抛棄一切,忘掉一切,咱們兩人一起去那邊,到長城外邊,去找那些……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
她搖了搖頭。
從她那雙像黑幽幽窗戶似的眼睛裡,我看到她内心正燃着一台火爐,火星飛濺,烈焰熊熊,飽含樹脂的幹柴堆積如山。
我明白了:已經太晚了,我的話已經改變不了什麼了……
她站了起來,馬上就要離開。
也許這已經是最後的幾天了,也許隻是最後的幾分鐘了……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别走!哪怕再待一小會兒也好。
求你啦,看在……看在……”
她把我那隻令我如此讨厭的、多毛的手慢慢舉到了明亮處。
我想把手抽回來,可是她抓得很緊。
“你這隻手……你并不知道這個,也很少有人知道,長城裡邊的女人往往也會愛上那邊的男人。
你的身上肯定也有幾滴陽光和森林的血。
也許正因為這個,我才對你……”
沉默。
說來也真奇怪,由于沉默,由于空寂,由于虛無,我的心反而跳得更快了。
于是我大聲喊道:
“嘿!你還不能走!你走不了,除非你把他們的事講給我聽。
因為你愛……他們,可是我竟然不知道他們是誰,他們是哪裡來的。
他們是誰呢?他們就是我們失去的那一半嗎?H2和О是兩個一半,為了得到水——小溪、大海、瀑布、浪濤、豪雨,必須使這兩個一半結合在一起而成為H2O……”
她的每一個動作我都記得很清楚。
我記得,她拿起我桌上的玻璃三角闆,在我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用三角闆的棱邊擠壓自己的臉頰,在臉頰上留下一條白色的壓痕,然後壓痕漸漸平複,變成粉紅色,而後逐漸消失。
奇怪的是,她的話,特别是一開頭的話,我卻記不起來了,隻記得一些個别的形象和顔色。
我知道,她開頭講的是二百年大戰的事。
先是紅顔色……綠色的草地上、黑色的土地上、藍色的積雪上,到處都是一汪汪永不幹涸的紅色水窪。
接下去是黃顔色:被太陽曬得枯黃的草地,赤身裸體、面黃肌瘦、蓬頭垢面的人和鬃毛蓬亂的狗待在一起,旁邊是死狗發臭的遺骸,也許是死人的腐屍……當然,這些都是大牆外邊的事,因為城市已經獲得勝利,城裡已經吃上了我們現在這種石油食物。
一條條沉甸甸的黑色绉紗幾乎從天空垂落到地面,绉紗在拂動着——原來,那是從森林和村莊上空冉冉升起的一股股煙柱。
四周是一片低沉的哭泣聲:望不到盡頭的、黑壓壓的人流被驅趕往城市,以便用強制的方式拯救他們,教會他們過幸福的日子。
“這些事你差不多都知道?”
“是的,差不多都知道。
”
“可是你不知道,而且隻有極少數人知道,他們中有一小部分人總算得以幸免,仍舊生活在長城外面。
赤身裸體的他們躲進了森林裡。
他們在那兒拜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以及太陽為師。
他們全身長出了長毛,但在長毛的下面卻保留了鮮紅的熱血。
你們的情況比他們差,你們身上長出了數字,數字像虱子似的在你們身上亂爬。
必須把你們身上的衣服扒光,把你們赤條條地趕到森林裡去。
讓你們學會因為恐懼、歡樂、狂怒、寒冷而顫栗,讓你們去向火祈禱求助。
而我們這些靡菲想要……”
“你先等一下,‘靡菲’是什麼?‘靡菲’是什麼意思?”
“靡菲?是古時候的人名,就是那個……你記得吧,在那邊的石頭上刻着一個少年……要不這樣吧,還是用你自己的語言來解釋吧,這樣你會理解得更快。
世界上有兩種力量:熵和能量。
一種力量導緻安逸的靜止和幸福的平衡,另一種力量導緻平靜的破壞,導緻令人痛苦的、永無止境的運動。
對于熵,我們的祖先,确切地說,你們的祖先——基督徒們,把它當作上帝一樣而對之頂禮膜拜。
而我們這些反對基督的人……”
這當口兒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那聲音像耳語一樣,勉強能聽得見。
闖進屋裡來的就是鼻子扁平、額頭像頂帽子似的壓在眼睛上的那個人,他曾多次給我傳送I-330的便條。
他跑到我們跟前站住,像台氣泵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大概是拼命跑了一路。
“你倒是說話呀!出了什麼事?”I-330抓住他的手問道。
“他們——朝這邊來了……”氣泵總算喘夠了氣,“一隊警衛……跟他們一起來的還有那個……怎麼說呢……就是有點駝背的那個……”
“S-4711嗎?”
“對!他們就在大樓裡。
馬上就會到這兒。
趕快!趕快!”
“不要緊!來得及……”她嘿嘿一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