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是一種荒唐的、不理智的膽大妄為,也許其中自有我還不理解的什麼道理。
“I,看在造福主的分上!你要明白,這可是……” “看在造福主的分上。
”她的臉上現出銳角三角形——尖刻的冷笑。
“那麼……那麼就算看在我的分上……我求求你。
” “哎呀,我還有一件事本來要和你商量……不過也無所謂,明天吧……” 她快活地(對,是快活地)朝我點了點頭,那個人把眼睛從遮陽棚似的額頭下面探出片刻,也朝我點了點頭告辭。
于是屋裡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趕快坐到桌旁去。
攤開書稿,拿起筆,好讓他們發現我正在從事這項有益于大一統國的工作。
突然我感到頭上的每根發絲都活了起來,豎了起來,動了起來:要是他們讀了我最近寫的這些筆記,哪怕隻讀了一頁,那還了得嗎?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桌旁,隻見四壁在顫抖,手裡的筆在顫抖,紙上的字迹在晃動,變得一片模糊。
把它藏起來嗎?往哪兒藏——到處都是玻璃。
燒掉嗎?從走廊裡,從隔壁房間裡,都看得見。
再說,這是我生命中充滿痛苦、可能也是最值得我珍惜的一部分,我再也不能夠把它毀掉了,我沒有勇氣這麼做了。
從走廊的遠處已經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
我隻來得及抓起一疊手稿,掖在屁股底下。
現在我就像釘在了扶手椅上,可是那把扶手椅的每個原子都在振蕩着,而腳下的地面就像船上的甲闆,一起一伏…… 我全身縮成一團,眼睛躲進額頭的遮陽棚下面,從額頭下面賊眉鼠眼地窺探着:他們從走廊右端開始,逐個房間檢查,越來越近。
有些人像我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有些人則急忙起身歡迎他們,把房門開得大大的——那是一些有福氣的人!我要是能像他們一樣該有多好…… “造福主是人類必需的、功效最佳的消毒劑,正是由于這個緣故,大一統國體内無任何腸胃蠕動現象……”——我用抖得都跳起來的筆硬擠出了這麼一句完全不着邊際的話,我俯在桌上的身子越來越低,腦袋裡像裝着一個發了瘋的打鐵爐,憑借着後背感覺到門的把手嚓的一聲響了,随即門開了,帶進來一陣風,我身下的椅子仿佛跳起舞來了…… 直到這時我才勉為其難地把頭從稿紙上擡起來,轉過臉看着進來的人。
(表演鬧劇也真難……噢,是誰今天跟我說起過鬧劇的?)走在最前頭的是S-4711,他沉着臉,一聲不響,目光像鑽頭似的迅速鑽進我的内心,鑽進我的椅子,鑽進我底下那疊顫抖着的稿紙。
随後,門口閃出幾張熟悉的、天天見到的臉,其中有一張臉格外引人注目——紅褐色的腮頰像魚鰓似的鼓動着…… 我一下子想起半小時前這間屋子裡所發生的一切,所以我知道,她馬上就會……我全身都在跳動,我用以遮掩書稿的那個部位也在突突直跳(幸好身體這個部位是不透明的)。
Ю從S-4711的背後走到他身邊,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聲說: “這是Д-503,‘一體号’的建造師。
您大概聽說過吧?他總是這樣,趴在桌子上寫……他一點都不愛惜自己!” ……我想到哪兒去了?她是一個多麼妙不可言,多麼了不起的女人啊。
S-4711一下子溜到我的背後,隔着我的肩頭俯身朝我的桌面上看。
我用胳膊肘蓋住我剛寫下的東西,但他厲聲喝道: “那是什麼,馬上拿給我看看!” 我紅着臉不好意思地遞過去那頁稿紙。
他讀了一遍。
我發現他眼睛裡溜出一絲微笑,這絲微笑順着他的臉盤一下子滑到了下邊,然後搖着小尾巴落在了他右邊的嘴角上…… “這話有點繞彎子,不過總算……就這樣了,您就繼續寫吧。
我們今後不再來打擾您了。
” 他就像輪船的槳片擊水似的,吧唧吧唧地朝門口走去。
他每走一步,我的腳、手、指頭也随之慢慢恢複了知覺——心靈重又均勻地遍布全身,我在呼吸了…… 末了的一件事是:Ю留了下來,走到我身邊,伏在我耳朵上悄聲說: “算您運氣,因為是我……” 真不明白,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後來到了晚上我才明白:他們帶走了三個人。
不過誰都不公開談論這件事,同樣也沒有人公開談論所發生的一切(這是因為受了那些隐蔽在我們中間的護衛的熏陶)。
人們談論的話題主要是晴雨表水銀柱的急劇下降和天氣的變化。
——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