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的夜。
無線電話女神。
噢,如果我真的把我自己和所有人摔得粉身碎骨,如果我真的跟她一起到了長城外面,與那些龇着黃牙的野獸為伍,如果我真的永遠不再回到這裡,那倒也罷了。
那樣會輕松一千倍,一百萬倍。
可是現在讓我幹什麼呢?讓我去扼殺那個……幻想。
可是這難道能行之有效嗎? 不能,不能!Д-503,你可要把握住你自己啊。
你要立足于堅實的邏輯基點上,哪怕花不太多的時間拼搏一場,像古代的奴隸那樣,盡全力去推動三段論的石磨,直到把所發生的一切都記錄下來,都琢磨透徹為止…… 當我走上“一體号”時,人們已經到齊,已經各就各位,巨大的玻璃蜂巢裡所有蜂房都已被占據。
透過玻璃甲闆看過去,下面盡是小得像螞蟻似的人——他們守在電報機、發電機、變電器、測高儀、整流器、指示表、發動機、水泵、導管旁邊。
在公共休息廳裡,一些人正俯身在圖表和儀器上,大概是科學局派來的。
第二建造師和他的兩個助手站在他們一旁。
這三個人的腦袋都龜縮進肩膀裡,個個臉色灰暗,像晚秋的天,了無陽光。
“喂,怎麼樣?”我問。
“哼,怪可怕的,”其中一個笑了笑說,一臉的灰色,了無陽光,“也許不得不降落在一個無人知曉的地方。
總之,誰也不知道……” 我看着這幾個人,心裡就不是滋味——再過一個小時,我将用自己這雙手把他們從《作息條規》安排的舒适生活中抛扔出去,使他們永遠脫離大一統國母親的懷抱。
他們讓我想起了《三個休長假的号民》裡面的悲劇人物。
我們這裡每個小學生都知道這個故事。
它講的是:為了做試驗,給三個号民免除了一個月的勞動,告訴他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幾個倒黴鬼在他們平時勞動的場所附近來回轉悠,饞貓似的朝裡面張望。
他們常常在大街廣場上停下來,一連幾個小時重複着他們每天在規定時間所做的動作——這些動作已經成為了他們肉體上的需要。
他們用鋸子鋸空氣,用刨子刨空氣,手握無形的鐵錘,敲打着無形的鑄鐵塊。
到了第十天,他們終于忍無可忍,就手拉着手走進河裡,在《進行曲》的樂聲中步步下沉,直到河水中止了他們的痛苦…… 我再重複一遍,看着他們我心裡很難過,便想趕緊離開這兒。
“我去機器間檢查一下,”我說,“然後就出發。
” 他們問了我一些問題:啟動點火時要用多大的電壓,尾部水槽應該注入多少壓載用水。
我身體裡仿佛有一架留聲機,它迅速而準确地回答着所有問題,而我卻在不停地想着自己的事。
在狹窄的走廊裡,有一張臉闖入我的意識——從那一刻起事實上就開始了…… 在狹窄的走廊裡,灰色的統一服和灰色的面孔不時地匆匆而過,在我目光裡駐留片刻的隻有一張面孔:頭發低垂,像頂帽子似的扣在頭上,眼睛縮進蹙緊的額頭下面。
他就是給我送便條的那個人。
我明白了,她人在這兒,我是無法逃避這一切了。
況且時間也所剩無幾,隻有幾十分鐘……我渾身上下所有的分子都在微微顫栗(直到最後也未曾停止),仿佛裝了一台巨型電動機,而我身體這座建築物分量太輕,因此所有的外牆、内牆、電纜、房梁、電燈——一切都在顫悠…… 我還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這兒。
不過,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已經派人叫我趕快到上面指揮室去了:就要出發了……可是去哪兒呢? 一張張灰色的、了無光澤的臉。
底下水面上像是布滿了一條條繃緊的青筋。
天空中是一層層鑄鐵般沉重的烏雲。
當我抓起指揮電話的話筒時,我的手也沉重得像一塊鑄鐵。
“向上,45度!” 響起了沉悶的爆炸聲,船體向上一縱,船尾濺起像一座山似的白綠色浪花,腳下的甲闆開始飄移,柔軟得像橡膠一般。
所有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