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結局。
這一切仿佛是抛進飽和溶液中的最後一顆鹽粒:針狀的結晶迅速蔓延,硬結,凝固。
我很清楚,事情已成定局,明天早晨我就去辦。
這樣做等于自己去送死,不過這樣我也許會獲得重生,因為人隻有死後才能複活。
西邊的天空每隔一秒鐘就在藍光中抽搐一下。
我的頭在發燒,怦怦地跳着。
我就這樣坐了一個通宵,直到早上七點才入睡,那時黑暗已消退,天空現出了魚肚白,落滿了小鳥的屋頂已經清晰可見……
我一覺醒來,已經十點(顯然今天電鈴沒有響過)。
桌子上還是昨天的那杯水。
我咕嘟一口把水喝下去,就跑了出去:我必須盡快去辦這件事,越快越好。
天上空空蕩蕩,一片蔚藍,好像被狂風暴雨洗刷得幹幹淨淨。
地上的影子見棱見角,萬物仿佛都是用秋天的藍色空氣剪成的,薄得叫人不敢去碰,好像一碰就會碎,就會變成一堆玻璃粉末。
我現在的心境就是這樣:不能想,不要想,不要想,否則就會……
所以我沒有想,甚至連看也未必真的看見了什麼,不過是一些浮光掠影罷了。
比如說,馬路上不知哪兒來的樹枝,上面的葉子有綠色的,有琥珀色的,有深紅色的。
又比如說,天上有小鳥和飛車交叉着飛來飛去。
還有那一個個腦袋,一張張嘴巴,一隻隻揮動着樹枝的手……伴随這一切的肯定會有各種聲音:人的喊叫聲、鳥的聒噪聲、馬達的轟鳴聲……
後來我走過一條條仿佛被瘟疫洗劫一空的街道。
記得我一腳絆在了一個軟乎乎,松塌塌,卻又直挺挺的東西上。
我低下頭一看,是死屍。
它面朝天躺在那兒,像女人那樣叉開蜷曲着的雙腿。
那張臉……
我認出了他那厚厚的黑人般的嘴唇,這嘴唇仿佛現在還噴吐着笑聲。
他緊眯着雙眼在沖我笑。
隻有一秒鐘的工夫,我就跨過他的屍體,向前跑去——因為我不能再耽擱,我得趕緊把事情辦完,否則我覺得我會像一根超負荷的鋼軌,扭曲變形,斷成兩截……
幸好隻有二十幾步路了,已經看得見“護衛局”的金字牌匾了。
我在門口停了下來,吸足了一口氣,才走進去。
裡邊走廊上是一條看不見尾的長蛇陣——号民們一個挨一個地排着隊,手裡拿着一疊紙或者厚厚的筆記本。
他們慢悠悠地向前挪動一兩步,便又停下來。
我在長隊邊上急得團團轉,頭疼得快要炸裂了。
我拉着人家的袖子,哀求人家讓我插進隊裡,就像一個病人在向人讨要一種良藥或驗方,以便在劇烈的短痛中了結這一切。
有個女的,制服外面緊系着一條腰帶,臀部兩個半球十分紮眼,她一直往四下裡扭擺着兩個半球,仿佛她的眼睛就長在這個部位似的。
她拿我尋開心地說:
“他肚子疼!你們帶他去廁所,就在那邊,右面第二個門……”
人們對我哄堂大笑。
聽到笑聲,我感到喉嚨裡堵得慌,真想馬上大吼一聲,否則……否則……
突然有人從後邊抓住我的胳膊肘。
我回過頭一看,原來是兩隻透明的招風耳。
但是,它們一反平常,不是粉紅色,而是紫紅色。
頸下的喉結上下滾動着,眼看着就要把那層薄薄的外皮撐破了。
“您來這兒幹什麼?”他問,小鑽頭很快朝我鑽來。
我死死地抓住他不放:
“趕快去您的辦公室……我應該全部交代——現在就談!正趕上跟您交代,這很好……直接跟您談也可能很可怕,不過,這樣很好,這樣很好……”
他也認識她,而這使我更痛苦,不過他聽了可能也會大吃一驚。
這樣就等于我将和他合夥殺人了,在我的最後時刻,我也不會是孤家寡人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我記得,門底下卡住一個紙片,當門關上去的時候,紙片把地闆擦得沙沙響,後來我們仿佛被罩上了個罩子——陷入了一種奇特的、透不過氣的寂靜中。
如果他說句話,無論一句什麼話,哪怕是一句最無聊的廢話,我也就一口氣把全部情況都倒出來了。
但他就是一聲不吭。
我全身緊張到了極點,耳朵裡嗡嗡響了起來。
我說(不敢正眼看他):
“我覺得,我一直都恨她,從一開始就恨她。
我曾經鬥争過……不過——不,不,您别信我的話。
我本來是能夠自拔的,但我不願意,我甯願毀滅。
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珍貴……我的意思不是說毀滅,而是說希望她……就是現在,我已經了解了全部情況,我還是希望……您知道吧,造福主曾傳喚過我,您知道吧?”
“是的,我知道。
”
“可是他對我說的那些話……您要聽明白,那些話等于是一下子撤掉了你腳底下的地闆,你和桌子上所有的東西——紙張、墨水……墨水灑了出來,東西全都濺上了墨水點……”
“說下去,說下去!抓緊時間。
外邊還有人在等着。
”
于是我吭吭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