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事?難道是一回事嗎?有良知隻不過意味着不做壞事,有責任的人卻是要大聲疾呼的!在我這一行裡,我是有責任的人。
在你那一行裡,你隻不過還有點兒良知罷了!知道我為什麼今天到你家來嗎?知道我為什麼向你講那些嗎?不是因為我講述的願望太強烈了,而是為了你!因為你我已經是朋友了,因為我覺得,你這樣的作家隻保留住了點兒所謂良知,卻一點兒都不承擔社會責任了那是不對的!估計這年頭沒什麼人會跟你說這種話了。
你我既有緣成為朋友,那麼我認為我應該成為你人生中的瘦老頭!盡管我比你小七八歲!……”
我驚愕,我呆住,那一時刻我雙耳失聰,聽不到他接下去所說的話了。
我的眼又一次望向《先知耶利米》……
玉順嫂的股
9月出頭,北方已有些涼。
我在村外的河邊散步時,晨霧從對岸鋪過來。
莊稼地裡,割倒的苞谷稭不見了,一節卡車的挂鬥車廂也被隐去了輪,像江面上的一條船。
這邊的河岸蕤生着狗尾草,草穗的長絨毛吸着顯而易見的露珠,剛澆過水似的。
四五隻紅色或黃色的蜻蜓落在上邊,翅子低垂,有一隻的翅膀幾乎是在摟抱着草穗。
它們肯定昨晚就那麼落着了,一夜的霜露弄濕了翅膀,分明也凍得夠嗆。
不等到太陽出來曬幹雙翅,大約是飛不起來的。
我竟信手捏住了一隻的翅膀,指尖感覺到了微微的水濕。
可憐的小東西們接近着麻木了,由麻木而極其麻痹。
那一隻在我手中聽天由命地緩緩地轉動着玻璃球似的頭,我看着這種世界上眼睛最大的昆蟲因為秋寒到來而喪失了起碼的警覺,一時心生出憂傷來。
“穿花蛱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的季節過去了,它們的好日子已然不多,這是确定無疑的。
它們不變得那樣還能怎樣呢?我輕輕将那隻蜻蜓放在草穗上,而小東西随即又垂攏翅膀摟抱着草穗了。
河邊土地肥沃且水分充足,狗尾草占盡生長優勢,草穗粗長,草籽飽滿,看上去更像狗尾巴了。
“梁先生……”
我一轉身,見是個少年。
霧已漫過河來,他如在雲中,我也是。
我在村中見到過他。
我問:“有事?”
他說:“我幹媽派我,請您到她家去一次。
”
我又問:“你幹媽是誰?”
他腼腆了,讷讷地說:“就是……就是……村裡的大人都叫她玉順嫂那個……我幹媽說您認識她……”
我立刻就知道他幹媽是誰了。
這是個極尋常的小村,才三十幾戶人家,不起眼。
除了村外這條河算是特點,此外再沒什麼吸引人的方面。
我來到這裡,是由于盛情難卻。
我的一位朋友在此出生,他的老父母還生活在村裡。
村裡有一位民間醫生善推拿,朋友說治頸椎病是他的“絕招”。
我每次回哈爾濱,那朋友是必定得見的。
而每次見後,他總是極其熱情地陪我回來治療頸椎病。
效果姑且不談,其盛情卻是隻有服從的。
算這一次,我已來過三次,已認識不少村人了。
玉順嫂是我第二次來時認識的——那是冬季,也在河邊。
我要過河那邊去,她要過河這邊來,我倆相遇在橋中間。
“是梁先生吧?”——她背一大捆苞谷稭,望着我站住,一臉的虔敬。
我說是。
她說要向我請教問題。
我說那您放下苞谷稭吧。
她說背着沒事兒,不太沉,就幾句話。
“你們北京人知道的情況多,據你看來,咱們國家的股市,前景到底會怎麼樣呢?”
我不由得一愣,如同魯迅在聽祥林嫂問他:人死後究竟是有靈魂的嗎?
她問得我心裡咯噔一下。
我是從不炒股的。
然每天不想聽也會聽到幾耳,所以也算了解點兒情況。
我說:“不怎麼樂觀。
”
“是嗎?”——她的雙眉頓時緊皺起來了。
同時,她的身子似乎頓時矮了,仿佛背着的苞谷稭一下子沉了幾十斤。
那不是由于彎腰所緻,事實上她仍盡量在我面前挺直着腰。
給我的感覺不是她的腰彎了,而是她的骨架轉瞬間縮巴了。
她又說:“是嗎?”——目光牢牢地鎖定我,竟有些發直,我一時後悔。
“您……也炒股?”
“是啊,可……你說不怎麼樂觀是什麼意思呢?不怎麼好?還是很糟糕?就算暫時不好,以後必定又會好的吧?村裡人都說會的。
他們說專家們一緻是看好的。
你的話,使我不知該信誰了……隻要沉住氣,最終還是會好的吧?”
她一連串的發問,使我根本無言以對,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