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料想不到,在這麼一個僅三十幾戶人家的小村裡,會一不小心遇到一名股民,還是農婦!
我明智地又說:“當然,别人的看法肯定是對的……至于專家們,他們比我有眼光。
我對股市行情太缺乏研究,完全是外行,您千萬别把我的話當回事兒……否極泰來,否極泰來……”
“我不明白……”
“就是……總而言之,要鎮定,保持樂觀的心态是正确的……”
我敷衍了幾句,匆匆走過橋去,接近着逃掉。
在朋友家,他聽我講了經過,頗為不安地說:“肯定是玉順嫂,你說了不該那麼說的話……”
朋友的老父母也不安了,都說那可咋辦?那可咋辦?
朋友告訴我,村裡人家多是王姓,如果從爺爺輩論,皆五服内的親戚關系,也皆闖關東的山東人後代,祖父輩的人将五服内的親戚關系帶到了東北。
排論起來,他得叫玉順嫂姑。
隻不過,如今不那麼細論了,概以近便的鄉親關系相處。
三年前,玉順嫂的丈夫王玉順在自家地裡起土豆時,一頭栽倒死去了。
那一年他們的兒子在上技校,他們夫妻已攢下了八萬多元錢,是預備翻蓋房子的錢。
村裡大部分人家的房子都翻蓋過了,隻她家和另外三四家住的還是從前的土坯房。
丈夫一死,玉順嫂沒了翻蓋房子的心思。
偏偏那時,村裡人家幾乎都炒起股來。
村裡的炒股熱,是由一個叫王儀的人煽乎起來的。
那王儀曾是某大村裡的中學老師,教數學,且教得一向極有水平,培養出了不少尖子生,他們屢屢在全縣甚至全省的數學競賽中取得名次及獲獎。
他退休後,幾名考上了大學的學生表達師恩,湊錢買了一台挺高級的筆記本電腦送給他。
不知從何日起,他便靠那台電腦在家炒起股來,逢人每喜滋滋地說:賺了一筆又賺了一筆。
村人們被他的話撥弄得眼紅心動,于是有人就将存款委托給他代炒。
他則一一爽諾,表示肯定會使鄉親們都富起來。
委托之人漸多,玉順嫂最終也把持不住欲望,将自家的八萬多元錢悉數交付給他全權代理了。
起初人們還是相信他經常報告的好消息的。
但消息再閉塞的一個小村,還是會有些外界的情況說法擠入的。
于是有人起疑了,天天晚上也看起電視裡的财經頻道來。
以前,人們是從不看那類頻道的,每晚隻選電視劇看。
開始看那類頻道了,疑心難免增大,有天晚上大家便相約了到王儀家鄭重“咨詢”。
王儀倒也态度老實,坦率承認他代每一戶人家買的股票全都損失慘重。
還承認,其實他自己也将他們兩口子多年辛苦掙下的十幾萬全賠進去了。
他煽乎大家參與炒股,是想運用大家的錢将自家損失的錢撈回來……
他這麼替自己辯護:我真的賺過!一次沒賺過我也不會有那種想法。
我利用了大家的錢确實不對,但從理論上講,我和大家雙赢的可能也不是一點兒沒有!
憤怒了的大家哪裡還願多聽他“從理論上”講什麼呢?就在他家裡,當着他老婆孩子的面,委托給他的錢數大或較大的人,對他采取了暴烈的行動,把他揍得也挺慘。
即使對于農民,當今也非倉裡有糧、心中不慌的時代,而同樣是錢鈔為王的時代了。
他們是中國掙錢最不容易的人。
明知錢鈔天天在貶值已夠憂心忡忡的,一聽說各家的血汗錢幾乎等于打了水漂兒,又怎麼可能不急眼呢?茲事體大,什麼“五服”内“五服”外的關系,當時對于拳腳絲毫不是障礙了。
第二天王儀離家出走了,以後就再沒在村裡出現過。
他的家人說,連他們也不知他的下落了。
各家惶惶地将所剩無幾的股渣清了倉。
從此,這小村的農民們聞股變色,如同真實存在的股市是真真實實的蟒蛇精,專化形成性感異常的美女,生吞活咽幻想“共享富裕”的人。
但人們轉而一想,也就隻有認命。
可不嘛,些個農民炒的什麼股呢?說到底自己被忽悠了也得怨自己,好比自己割肉喂猛獸了,而且是猛獸并沒撲向自己,自己主動割上趕着喂的,疼得要哭叫起來也隻能背着人哭到曠野上去叫呀!
有的人,一見到或一想到玉順嫂,心裡還會備受道義的拷問與折磨——大家是都認命清倉了,唯獨玉順嫂仍蒙在鼓裡!仍在做着股票升值的美夢!仍整天沉浸于她當初那八萬多元已經漲到了二十多萬的幸福感之中。
告訴她八萬多元已損失到一萬多了也趕緊清倉吧,于心不忍,怕死了丈夫不久的她承受不住真話的沉重打擊;不告訴呢,又都覺得自己簡直不是人了!我的朋友及他的老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