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啊?明明小瓶子一角,大瓶子兩角,你怎麼按五分收?按一角收?……”
“那是去年的價。
去年就是我收的……今年,你們也知道的,金融海嘯了……”
“嘯你媽的頭啊!你個收破爛兒的,也他媽敢打着金融海嘯的幌子呀?你配嗎你?!……七角錢!老子甯肯扔了也不賣了!……”那男子氣呼呼地跨将出來,捧起紙箱,幾步走到公共垃圾筒前,将紙箱扔入。
之後,看也不看他一眼,返入家門,将門呼地關上……
阿偉生氣地望着那門。
他記得以前也來這一戶收過廢品,主人并非剛才那一對男女。
顯然,主人将房子租出去了。
為了上門來收廢品,他淋得落湯雞似的。
那些瓶子一扔進垃圾筒裡,撿它們的權利便屬于這幢樓的清潔工了。
這是小區裡的規定。
任何别人撿,等于侵權。
侵犯别人權益之事,阿偉是做不來的。
盡管,他這會兒将紙箱子從垃圾筒裡撿出來,沒人會看到。
他有點兒想那麼做,但也隻是一念閃過而已。
這幢樓的女清潔工,也是從農村出來的。
他認識她,他倆常在一起聊農村人進城打工的不容易。
他倆同病相憐。
他覺得他如果照自己那一閃念去做了,未免太可恥。
他也特想踹開門,将那男子也狗血噴頭地罵一頓。
如果對方敢跟他動手,他才不怕。
打就打,都是高矮胖瘦一般般的男人,誰怕誰?卻同樣是一閃念而已。
聽了那男子對着手機嚷嚷的話,他不願和對方一般見識了。
落湯雞般的阿偉是在十五層樓。
電梯遲遲不上來,他等不及,索性下樓梯。
外邊,雨終于變小。
阿偉出現在樓口台階上時,天空已經有些見晴。
他擡頭望望天空,郁悶情緒因之稍釋。
“挺。
”他喃喃自語,不料腳下一滑,從台階上跌了下去。
他站了幾次,沒站起來……在醫院,妻子見他一條腿上了夾闆,立刻就哭了。
“咋辦?”“挺。
”“你都這樣了,還怎麼挺啊……”“世上從來沒有一直不過去的事兒……咱們那三平方米寶地得堅守住!不放棄,絕不放棄!哪怕把以前掙的錢再貼進去,也要守住!守住了那三平方米地方,蓋新房子就還有希望,供兒子将來上學的費用就不愁!……”這農村年輕人的臉上流下淚來;然而,那話語卻說得擲地有聲。
“聽說,不久這條街要改造了……”“咱不怕。
不管怎麼改造,城市人家總還是有廢品的。
咱那地方,是合法的!”
幾天以後,阿偉又出現在他的寶地旁。
由于一條腿上了夾闆,他隻能側身而坐。
那樣,他上了夾闆的腿就可以平放在水泥台上。
那是很累的一種坐法。
在小區的廣告闆上,新貼了一張紙,上面寫幾行字是:
由于金融海嘯的影響,廢品收購價格全都下降了百分之五十,請大家理解。
又由于本人跌斷了腿,一段時期内不能上門收購,也請多多原諒!特殊時期,讓我們共渡難關,朝前看。
希望在前邊!……
木匠哪裡去了?
我的“兵團戰友”姚倫,是木匠的兒子,也是木匠的孫子。
我當知青的七年中,有五年多的時間和他同在一個連隊。
朝夕相處,友情深焉。
他祖父是那類背着工具箱,遊走民間攬活為生的木匠。
父親是哈爾濱市某家具廠的八級師傅。
當年那廠裡隻有一位八級木匠。
全哈爾濱市也不會超過五位。
有次開“群英會”,各行各業的“英模”現場“大比武”。
他的父親奪得了木工組“全能第一”的獎牌,從此戴上了“木工王”的桂冠。
成為木工行業至尊至聖的“權威人物”。
既是“權威”,哪怕是工匠“權威”,“文革”中也是少不了要挨鬥的。
挨鬥之後,被廠裡“掃地出門”了。
知識分子——科學家、作家、藝術家、學者、教授之類,一鬥就“臭”了、就斯文喪失了。
他們的學識和所長,仿佛也就貶值了,“英雄無用武之地”了。
但有兩類人卻是越鬥越香的。
便是醫生和木匠。
用今天的說法,簡直就意味着是“炒”他們的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