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級木工!……
于是從那一天起,姚倫雖然姓名仍在連隊的花名冊上,但差不多屬于半個團裡的人了。
一年中有半年的時間,被抽調到團裡去為各辦公室,為禮堂,甚至為首長們個人做這做那。
他像他父親一樣,成了團裡的“木工王”。
最多時,手下指揮着二三十名木工。
那是他的人生最輝煌的階段。
後來他結婚了。
妻子是位漂亮又賢惠的當地姑娘。
他家裡的家具的“腿兒”,也許是全團人家裡最多的。
後來他有兒子了。
後來和大批知青一樣,他返城了。
他返城時遇到了棘手的難題。
因為妻子不是知青,落不上城市戶口,牽連着兒子也落不上城市戶口。
于是他給各方各面的人白做家具,打通一重重障礙。
他的木工手藝在關鍵時刻幫了他。
一年後他妻子兒子的戶口全落上了。
靠了木工手藝,他為妻子解決了工作。
為他們三口之家謀到了住房——一幢新樓的一間半地下室。
雖然是地下室,但在當年,相比于返城後一無所有,一切都得從零開始的廣大知青,他還是幸運的。
令人羨慕的。
但是他自己卻不急于謀職。
謀職對他并不難。
他嫌正式工作工資太低。
他成了返城知青中最早的一名個體手藝勞動者。
每月一百多元,二百來元。
今年幹着,同時攬着明年的活兒。
仿佛足以一直從容不迫地幹下去。
相比而言,在返城知青中,當年他的小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愛妻嬌子、和和美美。
衣食不愁,每月還有點兒積蓄。
到了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他的活法開始受到威脅了。
湧入城市的大批的民工中,也有不少像他祖父那類背着工具箱遊走于民間的木匠。
尤其南方來的一些木匠,活兒做得也很細,工藝也很講究,北方人又天生在許多方面迷信南方。
于是南方的木匠們,在北方的這座城市特别吃香了。
正如那句話說的——“外來的和尚好念經”。
他妻子就勸他:“活兒少了,隻怕幹不了幾年了,趁早兒找個正式工作吧?”他卻不以為然。
說幾百萬人口的一座城市,到什麼時候也少不了木匠啊!我就不信南方來的木匠,會擠得我有沒活兒幹那一天。
然而世事的發展變遷,遠比他所預料的要快得多。
第二年市裡的某一家具廠與國外合資,引進了一條流水線。
市場上出現了樣式美觀工藝上乘的組合家具,廣告做得鋪天蓋地,迅速成為名牌,也迅速改變了人們的家具需求觀念。
翌年又有兩家合資家具廠誕生。
三足鼎立,展開激烈競争。
南方來的木匠們在家具廠的激烈競争中,從這座城市裡消失了,撤退了。
他也陷入了失業之境。
他當然就不得不急着謀職了。
“會什麼?”“木工活兒。
我父親是當年本市的‘木工王’!……”“是嗎?可我們不需要木匠啊!除了木工活兒你還會什麼?”他不得不承認,除了會木工活兒,再無所長。
“那,我們缺個勤雜工你幹不幹?”“勤雜工?”“就是打掃廁所,打掃環境衛生的人。
”“這……每月多少錢?……”“二百多吧!”“其他呢?”“沒什麼其他了!”斯時已是90年代初。
他已經四十餘歲了。
物價早已漲了幾倍了。
下崗的工人一天比一天多了。
他備覺受辱。
自然是不肯幹的。
但是四處碰壁,所遇情況差不多。
他在失業之境中閑了兩年。
早些年的積蓄花光了,每月隻能靠妻子的低微收入勉強度日了。
那一種閑可不是他情願的,心情也是非常愁悶的。
城市非但不再需要細木工了,甚至也不再需要車工、鉗工、銑工、刨工了……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彼生此亡,日新月異。
對一部分人,一個英雄大有用武之地,機會多多的時代,正微笑着向他們招手示意。
對另一部分人,這時代六親不認地鄙視地闆起了面孔,冷冷地宣布他們為多餘的人。
今天,你在任何城市裡都難得看見背着工具箱走街串巷的木匠了。
哪一座城市每年不搞幾次家具大聯展大甩賣呢?
他曾經朋友介紹在一個室内裝修隊幹了兩個月。
可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