鑲着陶行知的頭像及“愛滿天下”四個大字。
牆根低矮的冬青叢中藏污納垢,葉上經常粘着痰。
行知先生終日從牆上望着這條小街,我每覺他的目光似乎越來越憂郁,卻也似乎越來越溫柔了。
盡管時而緊張,但十餘年來,卻又未發生什麼濺血的暴力沖突——這也真是一條品格令人欽佩的小街!發生在小街上的一些可恨之事,往細一想,終究是人心可以容忍的。
發生在中國的一些可恨之事,卻斷不能以“容忍”二字輕描淡寫地對待。
“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
”——老聃此言勝千言萬語也!
我們何以不和諧
社會和諧或不和諧,因素很多。
主要的現象在民間,主要的前提卻不在民間。
百姓其實都是巴望和諧的。
因為一切導緻社會不和諧狀态,首先必使人民的生活乃至生存喪失保障。
比如戰争,比如動亂,比如枉法,比如苛政,比如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壓迫與剝削……
“血流漂杵,人死如林”;“持金易粟,粟貴于金”;“中野何蕭條,千裡無人煙”;“邊城多健(青壯年)少,内舍多寡婦”;“夢中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這樣的社會,是斷沒法和諧的。
片言折獄,嚴刑誣服,榮勢破理,屈誅無辜;萬全之利,權者以小不便而廢;百世之患,貴者圖小利而不顧——這樣的社會,也是斷沒法和諧的。
苛政猛于虎,百姓如刍狗;朱門酒肉臭,路有暴屍殍——在如此這般的社會狀況下,“孔子”們那些教化庶民的話,不管多麼中聽,根本就是廢話。
倘什麼人還喋喋不休地向民間念教化經,那确乎可惡了。
“五四”時期,“打倒孔家店”成主流的社會風潮,運動者們固然有偏激之處,孔老夫子委實也有點兒冤枉,但平心靜氣地想一想,卻并不能說這是文化人士根本不負責任的胡鬧。
不久前與幾位同齡輩閑聊,有人言:“除了‘文革’十年,建國凡五十餘載,竟無内戰,無論如何,該說是中國人的福。
”皆肅然,遂紛紛點頭。
想想半個多世紀前的中國,可能比今天的伊拉克還要悲慘;凡中國人,不可能不由而慶幸。
竊以為,今日之中國,民間也來總結和諧的經驗,吸取不和諧的教訓,還是有了不少可行性的前提的。
雖然發生在我們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不和諧,對于社會隻不過是細節,且與什麼大前提無關。
但有時卻會令當事人目瞪欲裂,血脈偾張;甚而真的向社會濺出血去;更甚而鬧出人命來……
有次我在某市碰到這樣一件事——上午我散步時,見一環衛工正在清理垃圾桶,旁邊一女子在遛狗。
那狗突然拉了屎,女子倒也自覺,而且分明有所準備,從兜裡掏出衛生紙,包起狗屎打算扔進垃圾桶裡;而那環衛工不知為什麼不高興了,将垃圾桶的蓋子一蓋,不許女子将狗屎扔進去。
那女子手捏着一紙包狗屎,也不高興了。
她質問:“為什麼不許我扔進去?”
環衛工理直氣壯:“這是垃圾桶不是扔狗屎的地方。
”
我想,那環衛工之所以不高興,恐怕是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在我們的社會中,不尊重環衛工人的人格和他們的勞動甚而蓄意傷害他們自尊心的事也确實屢屢發生)——我幹這麼髒的活兒,每月那麼少的工資,整天默默地為你們城裡人服務,你們城裡人何時正眼瞅過我們一次?我這兒正在紮塑料袋口呢,你偏趕這會兒當我面兒往袋裡扔狗屎……這麼一想,自然就有點兒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都講要換位思考,我想,如果那女子當時能換位思考一下的話,隻消一句自嘲言語,環衛工心裡的氣肯定頃刻全無。
但那女子卻手捏着一紙包狗屎認真起來。
“難道狗屎不是垃圾!”
“垃圾是垃圾,狗屎是狗屎!難道我是專門清理狗屎的人?!”
“狗屎也是垃圾!”
“狗屎不是垃圾!垃圾是生活廢棄物!”
“狗屎就是廢棄物!”
“這叫垃圾桶,不叫狗屎桶!”
“你胡攪蠻纏!”
“你才胡攪蠻纏!”
這時,對于那女子,怎麼樣才能扔掉狗屎似乎已不重要了;似乎理論明白狗屎究竟屬不屬于垃圾更為重要了。
她的思維邏輯顯然是這樣的——隻有通過理直氣壯的辯論,迫使環衛工承認狗屎也是垃圾,手中的狗屎才會順利扔掉。
她肯定還覺得很委屈——自己的狗在道上拉了屎,自己并沒牽着狗一走了之,而是掏出紙包拾了起來,卻偏偏遇到一名犯渾的環衛工不許自己往垃圾桶裡扔!她也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那小狗蹲于地,看着一男一女兩個人惡色相向,不明所以,一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