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又向我講“小阿姨”席卷雇主家的财物溜之大吉的事例。
我聽起來總覺得多少有些演繹的成分。
我曾給《人民文學》的編輯王勇軍推薦過一個“小阿姨”——我的兒子幼時所雇的安徽“小阿姨”的堂姐——據她講——在勇軍夫婦獨子小命垂危的時候。
據勇軍講,有的“小阿姨”見了那小家夥直搖頭,不敢受雇。
而我推薦去的“小阿姨”則表現出一種“見義勇為”的氣概,當天便留在了他家。
如今勇軍的寶貝疙瘩相當之健康。
他見了我每每誇獎:“那姑娘真好!和我們處得像一家人一樣,救了我們兒子一命。
我得感激你啊!……”
勇軍夫婦和她至今仍有書信往來。
她專程來北京探望過他們。
他們還借給她錢回農村去開書店。
我想,倘她并未在一位《人民文學》的編輯家中當過“小阿姨”,可能未必會産生出回農村去開書店這樣的念頭吧?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嗎?……
終于有朋友被我說服,答應試用一個月。
然而不足半月,朋友便來告訴我:“她走了!”
我問:“怎麼走了?”
“因為我說了她一句——你笨得出奇!”
“噢……”
“就因為這麼一句話!”
“拐走什麼東西了嗎?”
“沒有。
那倒沒有。
”
“不辭而别?”
“嗯。
不過也不算不辭而别。
台曆上留下一句話——城裡人剛到鄉下,在我們眼裡也常常笨得出奇!”“走了,就走了吧。
也不值得你專程來告訴我。
”“我是覺得,怪對不住你一番好意的嘛!我沒想到……”“沒想到什麼?”“她的字倒寫得蠻不錯的……”“畢竟讀到了中學啊,還寫過詩呢!”“寫過詩?我不信!”為了使朋友信,我拉開抽屜,翻找出那農村少女請我指點的詩。
它以工整的循規蹈矩的筆迹抄在一頁田字方格紙上:
輕風撫輕草,
黃蜂覓黃花,
春水一塘靜,
田蛙幾聲呱。
那一頁田字方格紙,也許是從她弟弟的作業本上扯下的吧?而五言絕句的格律練習,卻是由于怎樣的一種啟迪又是怎樣開始的呢?那一份閑适的恬淡是真實可信的嗎?如果可信,又為什麼逃亡呢?
朋友說:“這沒什麼。
順口溜而已。
拆開了,倒是兩條小對子。
南方的鄉下,尤其兩湖,多有目不識丁,卻能口出對聯的老農。
識幾個字的,自然就更有了那麼點兒意思。
”
朋友說完,匆匆地就走了。
面對那一張折了一兩折的田字方格紙,我又陷入了對于人生非常之宿命的沉思……安定是以安定本身為基礎的,社會的安定以民衆的安定為基礎。
民衆的安定以民衆的心理安定和情緒安定為基礎。
這類乎廢話。
不算廢話的話倒可能是下面的一句——廢話是因為說多了而無效才成廢話。
我與浪漫青年
耿明同志:
明明數次從南昌打來電話,囑我為《七彩帆》寫篇什麼,拖延至今,時日漸久,心内常常不安。
奈何近一年中,舊病新疾,輪番侵體,間或執筆,皆因“一諾千金”而已。
更況頸椎骨質增生,伏案片刻,頭暈目眩。
值此春節假日期間,自我感覺稍轉良好,複您一信,權當“交卷”,以了心債之累。
思來想去,一時竟不知做篇什麼“文章”為好。
倒是憶起我與明明十餘年的友情,個中體會種種,于我自己,于明明,以及許許多多當代青年,似不無益處,可供淺顯的參考……
大約十年前,明明出現在我家裡。
那時的他,許是剛剛二十出頭。
不谙世故,嚴格地說,乃一單純少年。
他是到北京來報考中央民族音樂學院的。
他是前一年的高考落榜生。
正如流行歌曲裡唱的,那挫折仿佛是他“心口永遠的疼”。
盡管他不曾多談這一點,然而我看得出來,也十分理解。
當年流行歌曲還沒像如今這麼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