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據我想來,他是立志要在北京成為一名通俗歌手的。
他是個熱愛音樂,更具體說,是個熱愛聲樂的少年。
他有自信心,然而也很明智。
在我的辦公室裡,他對我說——今後的時代,通俗歌曲在中國必有大的發展趨勢。
我有一副适于演唱通俗歌曲的嗓子……
還說——我知道,僅靠先天素質是不行的。
所以我希望獲得專業學習和訓練的機會……
他最喜歡,也可以說最崇拜的當年的歌手關貴敏。
雖然關貴敏不是通俗歌手,而是當年很優秀的民歌手。
但是他又說——他認為,通俗歌曲和民族歌曲之間,有着類乎血肺的“親緣關系”。
其演唱技法,也互有可借鑒之處。
最終——他道出了他的願望——如能拜關貴敏為師,于他不啻是三生有幸的事。
這也是他對我的請求——據他想來,梁曉聲哈爾濱人也。
關貴敏哈爾濱人也。
一文一藝,想必我們是認識的……
而我卻不認識關貴敏。
盡管當年我也十分喜歡關貴敏唱的歌。
按今天的說法,當年我何嘗不是“二關”的“發燒友”呢——無論是關貴敏還是關牧村,無論走在路上抑或已在伏案創作,一聽到“二關”的歌唱,正走在路上我會不由自主地駐足,正在創作我會立刻放下手中的筆……
面對明明這樣一位少年,除了答應他的請求,當年我又能說些别的什麼呢?答應别人的請求或拒絕别人的請求,有時對我都是一件難事。
有時對我,後一種難比前一種難更難……
于是明明在我家裡住下,和我的老父親一起,住在我的辦公室裡……
于是有一天,在我的記憶裡,是初春或秋末的一個雨天,我去了中央民族音樂學院。
問清了關貴敏的住處,又從中央民族音樂學院去到他家裡……
當年關貴敏還未結婚。
關貴敏是一個好人,是一個性格内向的好人。
這是那一天他給我留下的印象。
這一印象極為深刻,至今我們仍能憶起他當時那種不苟言笑,不善言談的樣子。
聽我講明來意,他說——那麼好吧,就讓那個徐明明來找我吧。
隻要他在聲樂方面真有培養前途,我一定以最負責任的态度指導他,若能幫助一個青年實現他的理想,對我來說,是和你一樣樂于做的事。
這件事我們幾分鐘内就談完了。
接下來,我們還詳細談了明明的食宿問題。
因為明明來京前并未了解清楚——那一年中央民族音樂學院因院舍修建。
學生宿舍人滿成患,決定當年不招新生……
我說明明仍可以和我的老父親住在我的辦公室……
他說他可以對校方講明明是他的親戚——這樣明明便可以在民族音樂學院的食堂用餐……
幾天後明明帶了我的信去見關貴敏……
然而一個星期後明明還是離開了北京。
原因有兩方面,其一是,他自覺長久住在我處,會給我添太多麻煩,他于心不忍。
其二是,我非常婉轉地,将關貴敏對他“考試”後的坦誠的評價告知他——經過專業訓練,他的演唱水平當然會大大提高,但要成為一名出色的歌手,顯然有“先天不足”之憾……
于今,明明一直感念我對他在北京的日子裡的關照。
我卻每每憶起當年之事,心中内疚不已。
因為——在他走時,我曾以很煩躁的态度對待過他……
他向我借二百元錢——說是要為父母買些東西帶回去。
而我,剛剛因他受過廠保衛處的批評。
按照北影廠規,是不得将外單位尤其是外地人留宿在辦公室的。
而且,也剛剛覺得受了一次欺騙——一名來自湖南的少年,在我家裡住了數日後,我給了他一百元錢,囑他買火車票回家鄉。
可半月後他又出現在我面前,并沒回家鄉,始終流浪在北京,而我給他的一百元錢卻花光了。
明明會不會也如此呢?
當時還有幾位客人在場。
他們都用制止的目光看我。
他們目光所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