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下課鈴響。
那天放學後,我在學校大門外守候着語文老師回家。
她走出學校時,我叫了她一聲。
她奇怪地問:“你怎麼不回家?在這裡幹什麼?”
我垂下頭去,低聲說:“我要跟您走一段路。
”
她沉思地瞧了我片刻,一笑,說:“好吧,我們一塊兒走。
”
我們便默默地向前走。
她忽然問:“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吧?”
我說:“老師,我想轉學。
”她站住,看着我,又問:“為什麼?”
我說:“我不喜歡我們班級!在我們班級我沒有朋友,曲老師讨厭我!要不請求您把我調到您當班主任的四班吧!”我說着想哭。
“那怎麼行?不行!”她語氣非常堅決,“以後你再也不許提這樣的請求!”
我也非常堅決地說:“那我就隻有轉學了!”眼淚湧出了眼眶。
她說:“我不許你轉學。
”我覺得她不理解我,心中很委屈,想跑掉。
她一把扯住我,說:“别跑。
你感到孤獨是不是?老師也常常感到孤獨啊!你的孤獨是窮困帶來的,老師的孤獨……是另外的原因帶來的。
你轉到其他學校也許照樣會感到孤獨的。
我們一個孤獨的老師和一個孤獨的學生不是更應該在一所學校裡嗎?轉學後你肯定會想念老師,老師也肯定會想念你的。
孤獨對一個人不見得是壞事……這一點你以後會明白的。
再說你如果想有朋友,你就應該主動去接近同學們,而不應該對所有的同學都充滿敵意,懷疑所有的同學心裡都想欺負你……”
我的小學語文老師她已成泉下之人近二十年了。
我隻有在這篇紀實性的文字中,表達我對她虔誠的懷念。
教育的社會使命之一,就是應首先在學校中掃除嫌貧谄富媚權的心态!
而嫌貧谄富,在我們這個國家,在我們這個國家的小學、中學乃至大學,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依然不乏其例。
因為我小學畢業後,接着進入了中學,而後又進入過大學,所以我有理由這麼認為。
我詛咒這種現象!鄙視這種現象!
我心·人心
心對人而言,是最名不副實的一個髒器。
從我們人類的始祖們剛剛有了所謂“思想意識”那一天起,它便開始變成個“欺世盜名”的東西,并且以訛傳訛至今。
當然,它的“欺世盜名”,完全是由于我們人的強加。
同時我們也應該肯定,這對我們人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其重要性相當于汽車的馬達,雙手都被截掉的人,可以照樣活着,甚至還可能是一個長壽者。
但心這個髒器一旦出了毛病,哪怕出了點兒小毛病,人就不能不對自己的健康産生大的憂患了。
倘心的問題嚴重,人的壽命就朝不保夕了。
人就會惶惶然不可終日了。
我一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所謂“思想意識”,本屬腦的功能,怎麼就張冠李戴,被我們人強加給了心呢?而這一個分明的大錯誤,一犯就是千萬年,人類似乎至今并不打算糾正。
中國的西方的文化中,随處可見這一錯誤的泛濫。
比如我們中國文人視為寶典的那一部古書《文心雕龍》,就堂而皇之地将藝術思維的功能劃歸給了心。
比如信仰顯然是存在于腦中的,而西方的信徒們做祈禱時,卻偏偏要在胸前畫十字。
因為心在胸腔裡。
偉人毛澤東曾說過這樣的話——“人的正确思想是從哪裡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
是頭腦裡固有的嗎?也不是。
人的正确思想,隻能從實踐中來……”
當年我背這一段毛澤東的語錄,心裡每每地産生一份兒高興。
仿佛“英雄所見略同”似的。
那是我第一次從一個偉人那兒,獲得到一個大錯誤被明明白白地予以糾正的欣慰。
但是語錄本兒上,白紙黑字印着的“思想”兩個字,下邊分别地都少不了一個“心”字。
看來,有一類錯誤,一經被文化千萬年地重複,那就隻能将錯就錯,是永遠的錯誤了。
全世界至今都在通用這樣一些不必去細想,越細想越對文化的錯誤難以糾正這一事實深感沮喪的字、詞比如心理、心情、心靈、心腸、心事、心地、心胸等,并且自打有文字史以來,千百年不厭其煩地,重複不止地造出一串串病句。
文化的統治力在某些方面真正是強大無比的。
心腦功能張冠李戴的錯誤,隻有在醫生那兒被糾正得最不含糊。
比如你還沒老,卻記憶超前減退,或者思維産生了明顯的障礙症狀,那麼分号台一定将你分到腦科。
你如果終日胡思亂想,噩夢多多,那麼分号台一定将你分到精神科。
判斷你精神方面是否出了毛病。
其實精神病也是腦疾病的深層範圍。
把你打發到心髒專科那兒去的話,便是醫院大大的失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