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曆史一分析,心腦功能張冠李戴這一永遠的錯誤,首先是與人類的靈魂遐想有關。
也跟我們的祖先曾互相殘食的記載有關。
一個部落的人俘虜了另一個部落的人,于是如同獵到了獵物一樣,興高采烈圍着火堆舞蹈狂歡。
累了,就開始吃了。
為着吃時的便當,自然地先須将同類殺死。
心是人體唯一滞後于生命才“死”的東西。
當一個原始人從自己同類的胸腔裡扒出一顆血淋淋的心,它居然還在呼呼跳動時,我們的那一個野蠻的祖先不但覺得驚愕,同時也是有幾分恐懼的。
于是心被想象成了所謂“靈魂”在體内的“居室”,被認為是在心徹底停止跳動之際才逸去的。
“心靈”這一個詞,便是從那時朦胧産生,後經文字的确定,文化的豐富沿用至今的。
人類的文化,中國的也罷,外國的也罷,東方的也罷,西方的也罷,一向對人的心靈問題,是非常之花力氣去琢磨的。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心靈琢磨不透了,往往會沖口而出這樣一句話——“我真想扒出你的心(或他或她的心),看看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許多中國人和外國人都說過這句話,說時都不免恨恨地狠狠地。
但是我觀察到,在中國,在今天,在現實生活中,許許多多的人,其實是最不在乎心靈的質量問題的。
越來越不在乎自己的,也越來越不在乎他人的了。
這一種不在乎,和我們人類文化中一向的很在乎,太在乎,越來越形成着鮮明的,有時甚至是相悖的對立程度的反差。
人們真正在乎的,隻剩下了心髒的問題,也許這因為,人們仿佛越來越明白了,心靈是莫須有的,主觀臆想出來的東西。
而心才是自己體内的要髒,才是自己體内的實在之物吧?
的确,心靈原本是不存在的。
的确,一切與所謂心靈相關與德行有關的問題,原本是屬于腦的。
的确,這一種張冠李戴,是一個大錯誤,是人類從祖先們那時候起就糊裡糊塗地搞混了的。
但是,另一個不容争辯的事實乃是——人畢竟是有德行的動物啊!
人的德行畢竟是有優劣之分的啊!關于德行的觀念,縱使說法萬千,也畢竟是有個“質”的問題吧?
人類成熟到如今,對與人的生存有關的一切方面的要求都高級了起來。
唯獨對自身德行的“質”的問題,一任地降低着要求的水準。
這一點尤其在當代中國呈現着不可救藥的大趨勢。
人類對于自身文化的反叛,在中國這塊土地上,似乎進行得最為徹底。
我們仿佛又被拎着雙腿一下子扔回到千萬年以前去了。
扔回到和我們的原始祖先們同一文化水準的古年代去了。
正如我們都知道的,在那一種古年代,所謂人類文化,其實隻有兩個内容——“人為财死,鳥為食亡”和對死的恐懼。
我們的頭腦中隻剩下了關于一件事情的思想——金錢。
已經擁有了大量金錢的人們的頭腦,終日所想的還是金錢。
尤其是金錢。
他們對金錢的貪婪,比生存在貧困線上的我們的同胞們對金錢的渴望,還要強烈得多。
他們對于死的恐懼,比我們普通人要深刻得多。
我們中國民間有一種說法——人心十竅。
意思是心之十竅,各主七情六欲。
當然有一竅是主貪欲的。
當然這貪欲也包括對金錢的貪。
所以,老百姓常說——某某心眼兒多,某某缺心眼兒,某某白長了心眼兒死不開竅。
如今一些中國人之人心,差不多隻剩下一竅了。
那就是主貪欲那一竅。
所貪的東西,差不多也隻剩下了錢,外加上色點綴着,主着其他那些七情六欲的竅,似乎全都封塞着了。
所以我前面說過,這樣的人心,它又怎麼能比人手的感覺更細微更細膩呢?它變成在“質”的方面很粗糙,很簡陋,功能很單一的一個東西,豈不是必然的嗎?
我曾認識一位我一向敬着的老者。
一生積攢下了一筆錢,有那麼三四十萬吧。
僅有一子,已婚,當什麼公司的經理,生活相當富足。
可我們這位老者,卻一向吝啬得出奇。
正應了那句話——“瓷公雞,鐵仙鶴,玻璃耗子琉璃貓”,絕對的一毛不拔。
什麼“希望工程”、什麼“赈災義捐”、什麼“社會道義救助”,幾乎一概充聾作啞,仿佛麻木不仁。
倘需捐物,則還似乎動點兒恻隐之心。
舊衣服破褲子的,也就是隻能當破爛兒賣的些個棄之而不惜之類,倒也肯于“無私奉獻”。
但一言錢,便大搖其頭,準會一疊聲地道:“捐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