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铐走……
胳膊擰不過大腿,“老行”那次妥協了。
“嗽,無事生非。
自以為很行,鬧到末了不行了吧!”
結果他又成了被譏嘲的對象。
旅遊開發商雇村人将山頂清理了一番,挖出些橫溝豎溝,澆築出水泥道道,使山頂看去像棋盤了。
并将些大樹根的鋸面刨光、噴漆、打蠟,寫上“車”“馬”“炮”“将”“相”“士”等字,命名曰“天下第一棋局”。
四處宣傳,說是要申請“世界文化遺産”以及“吉尼斯紀錄”。
那一年内,此地着實熱鬧。
村人們也确乎沾了些光——有的人家靠擺小攤,還是賺了點兒錢的。
好景不長,一年後熱鬧過去,歸于寂寥。
“世遺”未申成功,“世吉”的願望也等于“剃頭匠的挑子一頭熱”。
再後來,村裡的年輕人們紛紛四處打工去了,這村和全國其他村一樣,隻剩老人孩子和狗。
而他,也成了村裡老人中的一個。
山的承包權仍歸在他名下,他又想植樹了,卻因為老了,貸不出款來。
都怕他哪天猝死,結果貸款成了死賬。
但他還能幹得動石匠活,就還不死心。
用幹石匠活掙的錢,十幾株十幾株,甚至幾株幾株地買樹苗,幾株幾株地上山去栽。
村人們不譏嘲他,開始可憐他了;像可憐一個老糊塗了的人。
是啊,如果不是老糊塗了,那他究竟還圖的什麼呢?
然而他孤獨的,與世無争的,清心寡欲的,使人可憐令人費解的活法,又被破壞了。
某日村長來找他,希望他同意别人将山上的樹根全挖走,說省城有家公司能用那些老樹根做根雕、茶案、太師椅什麼的。
說每挖走一個根,給他五百元。
村長說:“行阿公你想想,滿山頂那麼多樹根,你一點頭那就十幾萬到手了呀!以後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好好享幾年福了!”
是的,他更老了,老得讓晚輩人隻得稱他阿公了。
而村長,也已換了幾位了。
他不點頭。
他跟村長說義父臨終時囑咐他的話。
村長說:“你的報答之心我代表全村領情了。
可山會怎麼樣,什麼泥抱石、根抱石的,都不用你管了行不行?”行阿公說:“那不行。
我不同意。
”全村人便都認為他糊塗得不可救藥了。
鎮長也親自出馬找他談,還跟了一位縣裡的幹部。
五百元一個老樹根的價,也一口口加到了六百元七百元八百元!可他卻根本不與他們談了。
如今農民們的承包權利比較受重視了,他不同意,沒人奈何得了他。
那些日子裡,有的村人開始背地裡詛咒他了。
因為他若同意,村人們可以受雇上山,每天一百元,比青壯年到外地打工還掙得多。
有天他從石工場回村的路上,被幾個人蒙頭暴打了一頓,傷得不輕,隔日下不了床了。
有人給他介紹了個女人,說是哪村哪村的,願意受雇來照顧他。
說那女人家裡生活挺難的,給人家一次掙幾個錢的機會,那不也等于是善良之舉嗎?他當時的确需要有人照顧,自然爽快地答應了。
不久那女人鬧得全村人人皆知——她說他對她起歹念,某晚企圖強奸她,揚言要告他,村長出面将事壓下了。
村長問他:“這是村裡對你的又一恩德,你考慮考慮該怎麼報答吧!”
他養好傷後,足不出戶了。
現在,不論對于哪一方面,他的死都是及時之死,都是好事了。
盡管村人們普遍認為,終其一生,他是可以用“好人”兩個字來評價的。
卻同時認為,有的時候,好人之死那也是好事……
接下來的幾天,全村能幹力氣活的人都受雇上山了。
省城那家公司發給的工具極先進,但對付那些百千年的老根、古根,卻還是不頂事兒。
最終,隻得用炸藥。
那些天裡,公司有文化的人們,從左邊看從右邊看的,你一言我一語的,都說那山的巨壁有一部分像刑天。
公司老總高興得合不上嘴,說咱們就給它正式命名叫“刑天山”吧!一步步把它給全面開發了,這可是個大項目!
村人們也都跟着高興,因為家門口的山終于有了名,更因為靠山吃山這句話應驗了。
某夜,驚雷陣陣,閃電裂空,大雨滂沱。
天将明末明之時,巨壁驟塌,“刑天”“行走”了,滾得最遠的大石滾到了幾裡地外。
那村随之消失……
咪妮與巴特
我家所住的院子,臨街有一處很大的門洞,終年被兩扇對開的鐵栅欄門封着。
左邊那一扇大門上,另有小門供人出入。
但不論出者入者,須上下十來級台階。
小門旁,從早到晚有一名保安值勤,看去還是個半大孩子,一臉稚氣未褪。
我第一次見到咪妮,是在去年夏天的一個中午;它“巋然不動”地蹲在小保安腳邊,沐浴着陽光,漂亮得如同工藝品。
它的臉是白色的;自額、眼以上,黃白相間的條紋布滿全身;尾巴從後向前盤着,環住爪。
看去隻有兩三個月大。
一點兒也不怕人,顯得挺孤傲的,大睜着一雙仿佛永遠寵辱不驚的眼,居高臨下地、平靜地望着街景。
貓的平靜,那才叫平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