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年輕男人,還有他們的母親,帶上一條棕白兩色的狗,順着蜿蜒的河流和一條難以辨認的人行小道,走了一天半的時間。
埃德加感覺暈頭轉向的,他很不解,也很焦急。
之前他為自己計劃了一個新的人生,但不是這個。
命運突然轉向,變成他前所未料的面貌,他沒有時間對此做什麼準備。
無論如何,他和他的家人對自身的前途也沒多少主意了。
他們對那個叫德朗渡口的地方一無所知。
那是個什麼地方?那裡的人們會對新來者滿腹狐疑,還是敞開懷抱?那片農場會怎麼樣?是容易耕作的輕質土,還是硬實而頑固的黏質土壤呢?那裡有梨樹,還是鳴叫的野鵝,或是警惕的鹿?埃德加的家人總是信奉按計劃辦事。
他的父親常說,你在撿起第一塊木材時,必須在腦子裡有整條船的想法。
讓一片被遺棄的農場重新煥發生機,要幹的活會有很多,埃德加覺得很難聚集起心中的熱情。
這是為他的希望舉行的一場葬禮。
他再也不會有自己的船塢,再也不會建造海船了。
他還可以肯定,他再也不會結婚了。
他試着讓自己對周圍的景色産生興趣。
在此之前,他還沒有步行過這麼遠的距離。
他曾經乘船行駛許多英裡去瑟堡,然後回來。
但在此前的旅途當中,他就隻盯着海水,别的什麼也沒看。
現在是他第一次探索英格蘭。
這裡有一大片樹林,跟他記憶裡和家人每次去砍樹的那個樹林一樣。
樹林被村莊和幾座大的樓房隔了開來。
他們繼續吃力地往裡走,地形則變得越來越起伏。
樹林越來越密,但仍有人的蹤迹:一個狩獵營地、一個石灰坑、一座錫礦山、一間捕馬者的木屋、一小戶燒炭人的家、一片建在朝南斜坡上的葡萄園、一群在小山頂吃草的羊。
他們也遇見了路過的人:一個騎着瘦弱小馬的肥胖司铎;一個穿着考究的銀匠,後面跟着四個臉色鐵青的侍衛;一個魁梧的農民正趕着一頭肥母豬去市場;還有一個駝背的老太太正帶着一些準備賣掉的棕色的蛋。
他們停下對彼此打招呼,互相交換各自知道的新消息,以及詢問前方的路怎麼走。
埃德加他們把庫姆被維京海盜襲擊的事情告訴了他們遇到的每個人,人們就是這樣通過路人得到新消息的。
媽媽對大多數人隻做了簡述,但是到了富裕的住宅區,她就會坐下來,跟人們從頭到尾講述,而作為回報,他們四個人可以在那裡得到食物和飲品。
他們會向路過的小船招手。
那裡沒有橋,隻在一個叫穆德福德路口的地方有片淺灘。
本來他們可以在那裡的一家酒館過夜,但是天氣不錯,媽媽決定睡在外面,這樣會省錢。
不過他們睡覺的地方離那座樓房沒有多遠。
媽媽說,樹林裡可能會很危險。
她提醒三個兒子,讓他們保持警惕,這更讓埃德加覺得世界已經沒了規則。
法外之徒在這裡風餐露宿,偷搶路上的行人。
每年這個時候,這種人很容易在夏日叢林裡突然蹿出來。
埃德加對自己說,一旦發生這樣的事,他和他的哥哥們可以與歹徒搏鬥。
他身上仍然帶着殺了森妮那個維京海盜的那把斧子。
而且他們有條狗。
布林德爾是參與不了搏鬥的,但是在維京海盜襲擊庫姆的過程中,它已經展示了自己的能力,如果樹林裡有盜賊,它嗅得出,而且會大叫發出警報。
更重要的是,這四個人沒有什麼可偷的:沒有牲畜、沒有可能裝着錢的鐵箍箱。
窮人是不會被人搶的,埃德加想。
但即便對這一點,他也并不确定。
三兄弟跟随着媽媽的步速。
她是個強悍的女人。
她今年四十歲,很少有女人能夠活到這個歲數,多數女人在她們成婚之後到三十五六歲之間的黃金生育年齡死亡。
但男人有所不同。
爸爸四十五歲,很多男人的年紀比他更大。
當媽媽在處理實際問題,比如做決定、提建議的時候,她是精神煥發的,但在這漫長而沉默的步行旅途中,埃德加看得出,她被悲傷籠罩着。
當她以為沒人在看她的時候,便卸下自己的防禦,臉上垂着憂傷。
她大半輩子都跟爸爸在一起。
埃德加很難想象自己的父母也體驗過他和森妮之間那種風暴般的激情。
但他想,一開始肯定就是那樣的。
他們生了三個兒子,共同将他們撫養長大。
這麼多年過去,二人在半夜時分仍然會醒來互相擁抱。
至于他與森妮之間會發生什麼,他再也無從知曉了。
當媽媽為她失去之物而悲傷時,埃德加也感傷于這段永遠不會擁有的關系。
他永遠不會跟森妮結婚了,不會跟她一起撫養孩子,不會在半夜醒來與她做愛,也不會有一段與森妮互相習慣、陷入日常瑣事當中,将對方視作理所當然的時候了。
他悲痛難忍。
他本來發現了比世界上所有金子更加珍貴的寶藏,但他失去了它。
延伸在前方的生活空空蕩蕩。
在這漫長的路途上,媽媽陷入了失去親人的悲痛之中,埃德加也在不斷承受着閃回在記憶中的暴力場景的襲擊。
橡樹和角樹郁郁蔥蔥,但他視而不見,在他眼前的是辛納裡克脖子上的刀口,像是屠夫的砧闆;他感覺到森妮柔軟的身體在死亡中變冷;随後,他再次為自己對維京海盜所做的事情感到驚駭,那張長着金色胡子的斯堪的納維亞面孔血肉模糊——埃德加在一時無法控制的瘋狂仇恨之中一通亂砍,以緻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