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午後,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中殿陰冷昏暗。
燭光搖曳,明暗不定,投向四周的陰影如同起伏跳躍的鬼魅。
在教堂最神聖的部分,也就是高壇之上,埃爾弗裡克大主教正在緩緩地走向人生的終點。
他慘白的雙手緊抓着一個銀色十字架,貼在胸口。
他雙眼依然睜着,但幾乎一動不動。
他呼吸平穩,但已經很淺。
他似乎喜歡聽周圍修士的吟唱,因為歌聲一停,他就會皺眉。
溫斯坦跪在大主教腳下祈禱了很久。
他覺得自己快憋出病了。
最近他一直頭痛,夜裡也睡得很差。
他時常感到困乏,渾身酸疼,就像上了年紀的老頭,盡管他隻有四十三歲。
他的鎖骨上長了一個難看的紅疙瘩,他不得不把鬥篷高高地系在喉嚨上遮醜。
因為渾身不舒服,溫斯坦壓根不想在大冬天裡穿越英格蘭,但他有充足的理由去讓自己強打精神踏上旅途。
他想要成為坎特伯雷大主教。
那将使他成為英格蘭南部的高級神職人員,而權力争奪是無法遠距離進行的,必須到現場才行。
溫斯坦覺得自己已經祈禱了足夠長的時間,表現了足夠多的虔誠和敬意,肯定給修士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站起身,突然頭暈目眩,連忙伸出胳膊,手撐石柱穩住自己。
他怒火中燒,因為他讨厭表現出弱點。
成人之後,他始終強悍兇猛,其他人都怕他。
現在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就是讓坎特伯雷大教堂的修士們認為他身體羸弱。
他們可不想要一個病恹恹的大主教。
不一會兒,頭痛消失了,溫斯坦可以轉過身,恭恭敬敬地緩步走開了。
坎特伯雷大教堂是溫斯坦見過的最大建築。
它由石頭砌成,整體呈十字形,有長長的教堂中殿,兩側有耳堂,還有相對低矮的高壇。
塔樓矗立在十字交叉點上,頂部裝飾着金色的天使。
這裡的規模之大,足以容納三座夏陵大教堂。
溫斯坦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北耳堂同表親夏陵副主教德格伯特碰面,然後一起進入回廊。
冷雨敲打着方形庭院裡的草坪。
見他們走過來,在屋頂下躲雨的一群修士連忙收聲,以示尊敬。
溫斯坦假裝一開始沒注意到他們,然後突然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溫斯坦用如喪考妣的悲痛腔調說:“我老朋友的靈魂似乎不願離開他深愛的教堂啊。
”
衆人沉默片刻,然後一個又高又瘦的年輕修士問:“埃爾弗裡克大主教是您的朋友?”
“當然。
”溫斯坦說,“不好意思,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埃帕,主教大人。
”
“埃帕兄弟,我們摯愛的大主教還是拉姆斯伯裡主教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
那兒同我的夏陵大教堂相距不遠。
我年輕的時候,可以說是在他的羽翼下蒙受庇護。
對他展現出的無上智慧,我深表欽佩;對他予以的悉心指導,我銘感五内。
”
溫斯坦說的話沒有一個字是真的。
溫斯坦憎惡埃爾弗裡克,對方多半也不待見他。
但修士們相信了溫斯坦的無恥謊言。
他常常驚訝于騙人是多麼簡單,如果你擁有某種地位,那就尤其容易。
這群好騙的蠢貨,無論将來落得怎樣的下場,都是他們自找的。
埃帕說:“他給您做了怎樣的訓示呢?”
溫斯坦靈機一動,現編了一套,“他說我應該多聽少說,因為你聽别人講的時候是在學習,而自己講的時候并不是。
”該言歸正傳了,他想,“跟我講講,你認為誰會是下一任大主教呢?”
另一名修士開口了:“溫徹斯特的阿爾普哈格。
”
此人有些面熟。
溫斯坦仔細打量對方,覺得自己見過那圓圓的臉龐和棕色的胡子。
“我們認識,對不對,兄弟?”他小心翼翼地問。
德格伯特插話道:“維格斐斯兄弟會定期造訪夏陵,坎特伯雷大教堂在英格蘭西南各郡擁有田産,他是來收地租的。
”
“是,當然,維格斐斯兄弟,很高興再看到你。
”溫斯坦記得維格斐斯是王橋小修道院院長奧爾德雷德的朋友,于是他決定謹言慎行,“為什麼大家認為阿爾普哈格會接任大主教呢?”
“埃爾弗裡克是修士,阿爾普哈格也是修士。
”維格斐斯答道,“而溫徹斯特是僅次于坎特伯雷大教堂和約克大教堂的重要大教堂。
”
“很有道理。
”溫斯坦說,“可單憑這個還不足以下定論。
”
維格斐斯不依不饒:“阿爾普哈格下令制造了著名的溫徹斯特教堂管風琴。
有人說一英裡之外都能聽見琴聲!”
維格斐斯顯然是阿爾普哈格的崇拜者,溫斯坦想。
不過,維格斐斯也可能僅僅是故意惹自己生氣,因為畢竟他是奧爾德雷德的朋友。
溫斯坦說:“根據《聖本笃會規》,修士有權選舉他們的院長,對不對?”
“是的,但坎特伯雷沒有院長。
”維格斐斯說,“我們是由大主教領導的。
”
“或者,換句話說,大主教就是院長。
”溫斯坦知道修士的特權并非絕對。
國王聲稱自己有權任命大主教,教皇也有同樣的主張。
事在人為,規則曆來隻是空架子。
鬥争是不可避免的,最強大、最聰明的一方才會勝出。
溫斯坦繼續道:“總而言之,埃爾弗裡克為我們樹立了凡人難以企及的偉大榜樣。
我聽說,無人不在傳頌他的治理是如何明智而公平。
”
埃帕果然上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