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被迫反思起這件事,閱讀對我好像是自然發生的,就像學會不用看就扣上連衣褲的底襟,或者把纏在一起的鞋帶解開打成雙結。
我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阿蒂克斯移動的手指上面那些線開始分成了不同的字,可是在我印象中,自己每天晚上都在盯着它們,耳朵裡聽着當天的各種新聞,有即将頒布的法案,有洛倫佐’道牧師的日記,等等——都是我每晚蜷進阿蒂克斯懷裡時,他正好讀到的那些内容。
我以前從未熱愛過閱讀,直到現在我則擔心起要失掉它了。
閱讀就像一個人的呼吸,不能不做的。
我知道我讓卡羅琳小姐很不高興,所以就盡量一個人待着,眼望窗外;這樣一直持續到課間休息,傑姆在操場上把我從一群一年級學生中找了出來。
他問我怎麼樣。
我把情況都告訴他了。
“要不是非待在這裡不可,我早就離開了。
傑姆,那個該死的女士說阿蒂克斯一直教我讀書,叫他不要再教了……”
“别擔心,斯庫特,”傑姆安慰我說,“我們老師說,卡羅琳小姐正在引進一種新的教學法。
她在大學裡學的。
馬上就會推廣到各個年級。
我們不用再像以前那樣照着課本學習了——它像這樣,如果你想學奶牛方面的知識,就去找一頭牛擠奶,明白了吧?”
“明白,可是我不想學奶牛知識,我……”
“你當然要學了。
你必須去了解奶牛,它們是梅科姆縣生活的一大内容。
”
我故意氣傑姆,問他是不是瘋了。
“小頑固,我隻是想給你解釋他們在一年級用的新教學法。
它叫‘杜威十進分類法’”。
因為我以前從未置疑過傑姆的說法,所以現在也沒看出有開始懷疑的必要。
這個所謂的“杜威十進分類法”包括,至少是局部包括,卡羅琳小姐向我們揮舞卡片,上面大寫着“這”、“貓”、“老鼠”、“人”和“你”,等等,而且好像也不期望我們有什麼反應,于是全班就沉默着接受了這些印象派的改革。
我很無聊,便給迪兒寫起了信。
卡羅琳小姐逮住我在寫字,又讓我告訴我父親不要再教我了。
“另外,”她說,“我們在一年級不學小寫,我們隻用大寫。
你到三年級才能開始學小寫。
”
這都怪卡波妮。
我猜,她那樣做是為了下雨天不被我煩死。
她先在寫字闆上方用力寫下所有的字母,底下再抄一節《聖經》,然後就給我布置一個寫字的任務。
如果我能圓滿地複制她的書法,她就獎勵我一塊塗了奶油和糖的單面三明治。
在卡波妮的教學中,沒有多愁善感這一說:我很少讓她滿意,她也很少獎勵我。
“回家吃午飯的舉手。
”卡羅琳小姐說,打斷了我對卡波妮新生出的怨恨。
鎮上的孩子們全都舉起手來。
她把我們看了一遍。
“帶午飯的都把它放在自己課桌上。
”
一隻隻糖漿桶不知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天花闆上跳動着金屬的閃光。
卡羅琳小姐在課桌間走來走去,揭開每一個午飯桶細看,如果裡面的内容讓她滿意就點點頭,否則就皺皺眉。
她停在了沃爾特.坎甯安的桌前。
“你的呢?”她問。
隻要看一下沃爾特?坎甯安的臉,班裡每個人都知道他有鈎蟲病。
從他沒穿鞋子,我們就知道他是怎麼的的了。
人們得鈎蟲是因為赤腳去場院和豬圈。
如果沃爾特擁有過什麼鞋,他也隻在開學第一天穿,爾後就脫下來,一直留到将近隆冬季節。
不過他确實穿了一件幹淨的襯衫,背帶褲也縫補得很整齊。
“你今天早上忘了帶午飯?”卡羅琳小姐問。
沃爾特直直地望着前方。
我看見他的瘦下巴上有塊肌肉在抖動。
“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忘了?”卡羅琳小姐問。
沃爾特的下巴又抽動了一下。
“嗯。
”他終于咕噜了一聲。
卡羅琳小姐回到講桌邊,打開了她的錢包。
“這是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她對沃爾特說,“你今天去鎮上吃吧。
你可以明天還我。
”
沃爾特搖了搖頭。
“不,謝謝您,夫人。
”他慢吞吞地小聲說。
卡羅琳小姐的聲音裡帶上了不耐煩:“過來,沃爾特,把它拿走。
”
沃爾特又搖了搖頭。
等到沃爾特第三次搖頭時,有人小聲說:“斯庫特,你去告訴她。
”
我回頭一看,發現大部分鎮上的孩子和所有乘校車的學生都在望着我。
卡羅琳小姐和我已經交手兩次了,他們天真地看着我,以為這種熟悉會産生某種理解。
我毅然為沃爾特站了起來:“呃——卡羅琳小姐?”
“瓊-路易絲.什麼事?”
“卡羅琳小姐,他是個坎甯安。
”
我坐下了。
“瓊?路易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