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我已經把事情說得十分清楚了。
它對我們其餘這些人是再明白不過的:沃爾特?坎甯安在那裡睜眼說瞎話。
他不是忘了帶午飯,他根本就沒有午飯。
他今天沒有,明天沒有,後天也不會有。
他可能這輩子還沒見過三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放在一起的時候。
我又試了一次:“卡羅琳小姐,沃爾特是個坎甯安家的人。
”
“瓊-路易絲,我不明白。
”
“沒關系,夫人,你過段時間就會了解所有的鄉下人了。
坎甯安家的人從不白拿人家東西——不管是教堂慈善籃還是政府救濟券。
他們從不拿别人的任何東西,他們有多少就用多少。
他們沒多少東西,不過他們就那麼過。
”
我對坎甯安家族——至少是其中一支——的特殊知識來源于去年冬天發生的幾件事。
沃爾特的父親是阿蒂克斯的一位客戶。
一天晚上,兩人在我們家的客廳裡,就他的财産限制繼承作了一次很沉悶的談話。
坎甯安先生臨走的時候說:“芬奇先生,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付你錢。
”
“沃爾特,别為這事擔心。
”阿蒂克斯說。
當我問傑姆什麼是“财産限制繼承”時,傑姆把它描述得就像一個人被夾住了尾巴。
我問阿蒂克斯,坎甯安先生真會付我們錢嗎?
“不是用錢,”阿蒂克斯說,“不過,等不到年底,他就會付清我的。
你瞧着吧。
”
我們就瞧着。
一天早上,傑姆和我在後院發現了一捆木柴。
過了不久,後門台階上又出現了一袋山胡桃。
臨近聖誕節,又來了一簍沙士和冬青,那個春天,等我們又發現了滿滿一粗布口袋蕪菁葉時,阿蒂克斯說,坎甯安先生已經多付了他。
“他為什麼這樣付你?”
“因為這是他唯一能付我報酬的方式。
他沒有錢。
”
“阿蒂克斯,我們窮嗎?”
阿蒂克斯點點頭。
“我們是窮。
”傑姆皺了皺鼻子。
“我們像坎甯安家一樣窮嗎?”
“不完全一樣。
坎甯安家是鄉下人,農民,這次崩盤對他們打擊最大。
”
阿蒂克斯說,專業人員窮是因為農民窮了。
因為梅科姆是個農業縣,五分、一角的硬币都很難收到大夫、牙醫和律師手上。
财産限制繼承隻是坎甯安先生煩惱的一部分。
那些沒有納入限制繼承的土地全都得做抵押,他掙的一點點現錢也都付了利息。
如果坎甯安先生開口要求,他完全可以得到一份公共事業振興署安排的工作,可是他若離開,他的土地就完了,他是甯願餓肚子也要保住土地,保留他自由選舉的權利。
坎甯安先生,阿蒂克斯說,是出身于一個男子漢血統。
因為坎甯安家沒有錢付給律師,他們就用自家産的東西代替。
“你知道嗎?”阿蒂克斯說,“雷諾茲醫生也是這樣收費的。
他有時給人家接生一個嬰兒,隻收一桶土豆。
斯庫特小姐,你如果注意聽,我會給你講講什麼是财産限制繼承。
傑姆的定義有時還較準确。
”
如果我能把這些向卡羅琳小姐解釋清楚,也就省去了我的麻煩和卡羅琳小姐後來的懊惱。
可是這超出了我的能力,我不可能像阿蒂克斯那樣解釋得很好。
于是我說:“卡羅琳小姐,你是在羞辱他。
沃爾特家裡拿不出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來還你,再說你也不會去用木柴。
”
卡羅琳小姐驚果了。
她過來揪住我的領子,把我拽到講桌邊。
“瓊.路易絲,我今天上午已經受夠了你。
”她說,“親愛的,你不論做什麼都犯錯。
把手伸出來。
”
我以為她要向手心裡吐唾沫,這是梅科姆人伸手的唯一原因:它是一種古老的保證口頭協議的方式。
想不起我們之間做過什麼交易,我便把眼光轉向全班尋找答案,可是他們也都困惑地望着我。
卡羅琳小姐拿起尺子,在我手上一連輕輕打了六下,然後命令我站到牆角去。
等全班終于明白過來,原來卡羅琳小姐是抽了我一頓,教室裡頓時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卡羅琳小姐又拿同樣的命運來威脅他們,結果這些一年級學生又爆笑起來。
直到布朗特小姐的身影遮了過來,他們才開始變得冷靜了。
布朗特小姐是梅科姆本地人,還沒有介入到那“十進分類法”的奧妙中去。
她叉腰站在門口宣布說:“要是再讓我聽見從這屋裡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把你們通通燒死在裡面。
卡羅琳小姐,你們鬧成這樣,六年級學三角、幾何都沒法集中精力了!”
我在牆角沒有逗留太久。
下課鈴把我們解救了,卡羅琳小姐看着全班一個個走出去吃午飯。
因為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我看見她跌坐在椅子裡,把頭埋進了手臂。
但凡她剛才對我友好一點,我肯定會為她難過的。
她是個漂亮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