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麼和黑人在一起?”“向來如此。
我估計,他喜歡他們勝過我們。
他一個人住在靠近縣邊界的地方。
他有個黑女人,還生了很多混血兒。
等碰見他們我指給你看。
”
“他可不像個無賴。
”迪兒說。
“他不是,他擁有河岸那邊的所有土地,另外一點是,他出身于一個真正的世家。
”
“那他為什麼要那樣?”
“那隻是他的生活方式而已。
”傑姆說,“人們說他還沒從婚禮的悲劇中恢複過來。
他本來是要娶一個的,哦,我估計是斯彭德家的女兒。
他們還計劃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可是沒有結成——婚禮彩排後,新娘就上樓把自己腦袋轟掉了。
是獵槍。
她用腳趾頭摳的扳機。
”
“他們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不知道,”傑姆說,“除了多爾夫斯先生誰也不知道。
人們說是因為她發現了他有個黑女人,他以為他可以留着那個黑女人同時又結婚。
他從那之後就一直醉醺醺的。
你知道嗎?他對那些孩子倒是挺好的……”
“傑姆,”我問,“什麼是混血兒?”
“半是白人,半是黑人。
斯庫特,你可是見過他們的。
你知道那個給商店送貨的,滿腦袋紅鬈毛的那個,他就是半個白人。
他們這種人很可憐。
”
“可憐?怎麼會?”
“他們哪邊都不算。
黑人不要他們,因為他們有一半是白人;白人也不要他們,因為他們是黑人,所以他們夾在中間,哪邊都不算。
不過現在,多爾夫斯先生,人們說他把兩個孩子送到北方去了。
那裡的人不會在意他們的膚色。
看,那兒來了一個。
”
一個小男孩攥着一個黑女人的手向我們走來。
在我看來他是個純黑人:他的皮膚是深巧克力色,長着外翻的大鼻孔和漂亮的牙齒。
有時他會高興地蹦跳一下,那個黑女人就拽着他的手讓他停下來。
傑姆等他們走過去說:“這是其中一個小的。
”
“你怎麼能認得出?”迪兒問,“我看他是黑人。
”
“有時也認不出來,除非你知道他們是誰。
反正他是半個雷蒙德。
”
“你到底是怎麼辨認的?”我問。
“斯庫特,我說過了,你得先知道他們是誰。
”
“那麼你怎麼知道我們就不是黑人?”
“傑克叔叔說我們确實不知道。
他說從他已追溯到的祖先看,芬奇家還不是,不過據他所知,我們很可能是在((舊約》時從非洲埃塞俄比亞出來的。
”
“如果我們《舊約》時就出來了,那已經太久遠了,可以忽略不計。
”
“我也這麼認為,”傑姆說,“不過在我們這裡,一旦你血管裡有一滴黑人的血,就會讓你完全成為黑人。
哎,看……”
一種無形的信号讓廣場上吃午飯的人都站了起來,撒落下一些報紙、玻璃紙和包裝紙的碎屑。
孩子們跑回母親身邊,小娃娃被抱在腰間,帽子上帶着汗漬的男人們把家裡人吆喝到一起,趕着他們進了縣政府的大門。
在廣場遠處的角落裡,黑人們和多爾夫斯?雷蒙德先生也站起身來,拍打着褲子上的塵土。
他們中間隻有很少的婦女和孩子,顯得不那麼有節日氣氛。
他們耐心地等在白人們身後進門。
“我們進去吧。
”迪兒說。
“不,我們最好等他們都進去,阿蒂克斯看見我們,也許會不高興。
”傑姆說。
梅科姆縣政府樓有點像是對阿靈頓的朦胧追憶:它南面的水泥圓柱太重了,而被它支撐的房頂則顯得太輕了。
那些支柱是原縣政府樓一八五六年失火後的唯一幸存物。
新的縣政府樓圍着它們建了起來,或者更确切地說,是撇開它們建起來的。
不過就它的南廊來講,梅科姆縣政府樓幾乎是早期維多利亞風格,從北邊望過來是一道很不錯的風景。
可是從側面一看,那些希臘式的柱子和一個十九世紀的鐘樓不般配,鐘樓裡還有座生鏽且不準時的大鐘,這情景就像是一個人要把所有往日的物質碎片都保留下來。
要進到位于二樓的法庭,就必須經過各種不見天日的縣政府辦公的小門洞:有估稅員、收稅員、縣書記員、縣司法官、巡回書記員和遺囑查驗官這樣一些人,他們都待在陰暗的小屋子裡,裡面是一股發黴的卷宗混合着潮濕的舊水泥以及陳年的尿騷味。
這裡大白天也要開燈;粗糙的地闆上總是蒙着一層灰塵。
這些辦公室裡的人員已經變成了他們環境的産物——他們身材矮小,面色蒼白,好像從沒吹過風、曬過太陽似的。
我們知道會很擁擠,可沒想到一樓過廳裡也這麼多人。
我與傑姆和迪兒走散了,便一個人向樓梯井的牆邊靠攏,知道傑姆早晚會來找我。
我發現自己被裹進了一群“閑人俱樂部”的成員中間,于是盡量讓自己别太莽撞。
這是一群穿白襯衫、卡其布褲子上吊吊帶的老頭,他們閑散了一輩子,現在也以同樣的方式打發着他們的黃昏時光,整天坐在廣場橡樹下的松木長椅上無所事事。
阿蒂克斯說,他們作為法庭事務的殷勤評論者,通過長年觀察,已經像首席法官一樣精通法律丁。
平常日子裡,他們是法庭裡唯一的聽衆,今天他們安逸的常規活動被打亂,似乎很生氣。
他們開口說話時,聲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