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又有人聲音低沉地喊道:“馬耶拉?維奧莉特?尤厄爾——!”
一個年輕女子走到證人席上,舉手宣誓,保證她所陳述的一切完全屬實,毫無隐瞞,除了事實還是事實,所以請上帝幫助她吧。
她此時看着弱弱的,可是等她在證人席上面對着我們坐下來後,就恢複了本來的面貌,是個身體粗壯慣于勞作的女子。
在梅科姆縣,很容易分辨出誰經常洗澡,而誰又是一年才洗一次:尤厄爾先生的樣子像是剛被燙煮過一般;好像泡了一宿才把他身上那一層層的髒皮殼去掉,他的皮膚對外界環境顯得很敏感。
馬耶拉看起來像是努力在保持清潔,讓我想起了尤厄爾家院子裡那一排紅色天竺葵。
吉爾默先生要求馬耶拉用她自己的話向陪審團講述一遍,十一月二十一日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請隻用她自己的話。
馬耶拉坐在那裡默不作聲。
“那天黃昏時分你在什麼地方?”吉爾默先生耐心地開始問。
“在廊上。
”
“哪個廊上。
”“隻有一個,前廊。
”
“你正在廊上做什麼?”
“什麼也沒做。
”
泰勒法官說:“隻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麼。
你能做到嗎?”
馬耶拉望着他,哭了起來。
她雙手捂着嘴抽泣着。
泰勒法官讓她哭了一會兒,過後說:“好啦。
隻要你說實話,這裡的人你誰都不用害怕。
我知道,所有這些對你來說都很陌生,不過你沒什麼可羞恥或害怕的。
你害怕什麼呢?”
馬耶拉捂着嘴說了些什麼。
“是什麼?”法官問。
“他。
”她指着阿蒂克斯抽泣着說。
“芬奇先生?”
她使勁點點頭,說:“不想讓他那樣對我,像剛才對付爸爸,逼出他的左撇子……”
泰勒法官撓了撓他濃密的白發。
很明顯,他還沒遇到過這種問題。
“你多大了?”他問。
“十九歲半。
”馬耶拉說。
泰勒法官清了清嗓子,想換一種撫慰的語調,可是沒有成功。
“芬奇先生并不想吓唬你,”他咆哮道,“如果他那樣,我會制止他。
這是我坐在這裡的職責之一。
好啦,你是個大姑娘了,現在坐直了告訴……告訴我們你的遭遇。
你能做到嗎?”
我小聲問傑姆:“她是不是缺心眼兒?”
傑姆正眯着眼瞅着下面的證人席。
“現在還很難講,”他說,“她倒是有足夠的心眼兒讓法官同情她,不過她也可能隻是——唉,我不知道。
”
被安撫下來之後,馬耶拉又朝阿蒂克斯驚恐地掃了最後一眼,然後對吉爾默先生說:“噢,先生,我正在廊上——這時他走過來,你知道,院子裡有個舊大立櫃,是爸爸弄回來準備劈開當柴火的——爸爸去林子裡之前叫我去劈,可是我覺得身上沒勁,這時他正好走過來……”
“‘他’是誰?”
馬耶拉指着湯姆。
“我需要請你說得詳細具體些,”吉爾默先生說,“記錄員沒法把手勢清楚地記下來。
”
“就是那邊的那個,”她說,“湯姆?魯賓遜。
”
“過後發生了什麼?”
“我說,過來,黑鬼,給我把這個劈開,我給你五分錢。
這活對他很容易,真的。
于是他就走進院裡,我進屋去給他拿五分錢。
我轉過身,還沒弄清是咋回事,他已經撲在我身上了。
他是從我身後撲上來的,真的。
他掐住我的脖子,罵我,說下流話……我又撕打又喊叫,可是他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不停地打我,打我……”
吉爾默先生等着馬耶拉自己平靜下來:她已經把手帕扭成了一條汗濕的繩子;當她打開擦臉時,它早已被她的熱手攥得皺巴巴的了。
她等着吉爾默先生問下一個問題,可是他沒有,她便說:“……他把我壓在地上,掐住我的脖子,占有了我。
”
“你喊叫了嗎?”吉爾默先生問,“你喊叫并反抗了嗎?”
“我想是的,我拼命喊叫,使勁踢,扯着嗓子叫。
”
“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記不太清了,不過接着爸爸就進屋了,站着吼的是誰,是誰?這之後我好像暈過去了,接着就是泰特先生把我拉起來,領我到水桶旁邊。
”
很明顯,馬耶拉從自己的講述中得到了一些自信,不過卻不是他父親那種粗魯型的:她身上有種鬼鬼祟祟的東西,像隻目光鎖定目标、尾巴急促甩動的貓。
“你說你盡力反抗想掙脫他?是拼命反抗嗎?”吉爾默先生問。
“我當然是了。
”馬耶拉學着她父親的口吻說。
“你确定他完全占有了你嗎?”
馬耶拉的臉歪扭起來,我擔心她又要哭了。
不過沒有。
她說:“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
吉爾默先生在頭上抹了一把汗,讓人們注意到天氣有多麼熱。
“暫時就這些問題,”他愉快地說,“不過你留下來。
我估計芬奇先生那個大壞蛋還要問你些問題。
”
“控方不許向證人灌輸對辯方律師的偏見,”泰勒法官一本正經地嘟嚷道,“至少現在不可以。
”
阿蒂克斯笑着站起來,卻沒有徑直走向證人席,而是解開西服紐扣,兩個拇指鈎在背心口袋上,漫步穿過房間走向窗前。
他看了看外面,好像對所看到的東西不感興趣,于是又轉回身,緩步走到證人席前。
根據多年的經驗,我知道他正在決定着什麼。
“馬耶拉小姐,”他微笑着說,“我暫時還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