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間與埃米麗亞的房間相通,中間隔着一道内門。
我毫不遲疑地走到這道門跟前,敲了敲門。
她在房間裡說叫我進去。
她木然地坐在床上,像是在想什麼。
見到我以後,她立即以疲憊而又惱怒的聲調問我:“你還要我怎麼樣?”
“什麼也不要,”我冷靜地回答道,因為現在我覺得自己平靜了,清醒了,甚至也不感到那麼疲憊了,“隻是想跟你道個晚安。
”
“也許是想知道我對今晚你跟巴蒂斯塔說的那些話的看法吧。
那好,要是你想知道,我可以馬上告訴你:你說得很不得體,也很可笑。
”
我拿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問道:“為什麼?”
“我真不明白,”她惱怒地說道,“我真搞不懂,你那麼看重你編寫的這部電影劇本,可你卻跟制片人說你隻是為了錢而工作,說你并不喜歡這工作,說你的理想是戲劇創作等……今晚,人家出于禮貌沒有反駁你,明天,他會改變想法的,往後,他再安排你幹别的工作時,就會提防你了,難道你不懂嗎?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怎麼都不明白呢?”
她就這麼責備我。
盡管我心裡明白,她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向我掩飾她内心更大的不安,不過,從她說話的聲音中,我仍然能發現某種真誠,那種令我傷心而又侮辱人格的真誠。
我曾告誡過自己得鎮靜。
然而,聽到她以如此鄙視人的口氣說話,我禁不住火冒三丈。
“但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突然大聲喊道,“我不喜歡這工作,我從來沒有喜歡過……說不定我還不幹了呢。
”
“算了,你會幹的。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鄙視過我。
我咬緊牙關,竭力控制自己。
“也許我還不幹了呢,”我以正常的聲音說道,“今天上午我還打算幹的。
但是,鑒于今天發生的某些事情,很有可能我會向巴蒂斯塔聲明我放棄不幹了,最遲到明天,我就去對他說。
”
我有意含糊其詞,似乎帶着一種報複心理。
她既然那麼折磨我,現在我就也以影射我從窗口看到的一切來折磨她,但又不直截了當地挑明。
她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後又平靜地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很多事。
”
“什麼事?”
她緊追不放。
我覺得她似乎真誠地希望我譴責她,責怪她的不忠。
但我仍然含糊其詞地說道:“是關于電影的事,是我跟巴蒂斯塔之間的事,跟你說不說都無關緊要。
”
“為什麼你不想說?”
“因為跟你無關。
”
“就算是這樣,不過,你沒有勇氣放棄電影劇本的編寫。
你會幹的。
”
我不太清楚她這句話中是不是隻包含着往常的那種鄙視,或者說還包含着我說不清的那種希望。
我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什麼你這樣想?”
“因為我了解你。
”她沉默了片刻之後,語氣稍為緩和地說道,“何況,寫電影劇本總是這樣的,我見你總說你不想幹這個,不想幹那個,可是到頭來,你還是幹了。
編寫電影劇本中,不管遇到什麼困難,總是能克服的。
”
“是的,但這一回,困難并不在電影劇本本身。
”
“在哪兒?”
“在我自己身上。
”
“這話什麼意思?”
“巴蒂斯塔吻你了。
”我真想這麼回答她。
但我克制住了。
因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從來沒有明朗到能說真話的程度,往往總是靠暗示而得以維持下來。
在說出實話之前,得繞許多彎子。
我上身略往前傾,一本正經地向她宣布說:“埃米麗亞,原因你已經知道了,我在飯桌上已經說過了:總為他人幹活,我已經厭煩了,我想能為自己工作。
”
“誰妨礙你這樣做啦?”
“你,”我鄭重其事地說道,随後,當我見她當即想做出抗議的舉動時,我馬上又說道,“你并不是直接的原因,不過,是你在我生活中的存在。
可惜,我們的關系就是那個樣子;我們不說這個了……但是,你永遠是我的妻子,以往我對你說過多少次了,我首先是為了你才接受這項工作的……要是沒有你,我就不會接受……總之,這你很清楚,不用我重複:我們欠了很多債,我們還得付好幾次分期付款,連買汽車的費用都還未全部付清呢……所以,我就隻能寫電影劇本……不過,現在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覺得自己十分平靜,十分清醒,十分理智;但同時又有難言的不自在,我清楚地意識到這種平靜、這種清醒、這種理智是難以言喻的虛假,一種比虛假還可怕的荒謬。
再說,我親眼看到了她倒在巴蒂斯塔懷裡的情景:這對我才是唯一至關緊要的。
然而,我卻說:“我要你做的事就是:由你來決定我是不是編寫這部電影劇本……我全聽你的,要是你說不幹,那我明天早晨就去找巴蒂斯塔說我不幹了……我們乘第一班輪渡離開卡普裡。
”
她沒有擡頭,像是在沉思。
“你真狡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