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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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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用主觀猜測來斷定她的感情。

    換句話說,在埃米麗亞對我的态度上,有一種對價值的衡量,一種對我性格的看法,這跟我的行動是毫不相幹的。

    而我的行動似乎又證實了她的那種衡量和看法;不過,即使沒有證實,她也完全不可能以另外的方式來衡量我。

     其實,如果需要的話,證據就在她那怪異神秘的舉動之中。

    本來她一開始就可以通過跟我真誠坦率地交心而消除殘酷地窒息了我們之間愛的那些誤會。

    但她沒有那麼做,因為正像剛才我說過的那樣,實際上她是不想消除誤會,而願意繼續鄙視我。

     我一直仰卧在躺椅上。

    我的這些思緒令我情不自禁地感到煩躁不安,我木然地站起身來,走過去俯身靠在欄杆上,雙手搭在上面。

    我凝望着那麼甯靜的夜色,也許,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當海上刮來的一陣微風吹拂在我那滾燙的臉上時,我突然想到自己不該感到這樣輕松,我意識到,隻要這種鄙視還持續着,被鄙視的人是不能也不該去尋求平靜的。

    就像受到最後審判的罪人,雖然他可以說:“高山啊,把我覆蓋起來吧;大海啊,把我淹沒了吧。

    ”然而,即使他躲到最隐蔽的地方,鄙視都一直跟随着他,因為鄙視已滲入他的心靈,無論他到何處都将帶着這種受人鄙視的心情。

     于是,我又那樣躺在了躺椅上,用顫抖着的手點燃了一支煙。

    不過,不管我是不是被人鄙視,我都深信自己并不是可鄙的人,我有聰明才智和文化素養,這一點甚至連埃米麗亞都承認,這乃是我的驕傲和應該受到别人尊重的資本。

    我必須得思索,無論我思索的對象是什麼;不管我面對什麼神秘莫測的事情,我都應該大膽地運用我的聰明才智。

    如果我放棄運用聰明才智,那我真的要為我假設的可鄙而感到沮喪了,盡管那是未曾證實過的假設。

     于是,我重又固執而清醒地思索起來。

    我的可鄙究竟表現在哪兒呢?賴因戈爾德無意中對我說過的話語此時又萦繞在我的腦際,他把我和埃米麗亞之間的關系,跟奧德修斯和珀涅羅珀的關系相提并論:“奧德修斯是個開化的男人,而珀涅羅珀是個未開化的女人。

    ”總之,賴因戈爾德用他對《奧德賽》的荒誕解釋,無意中點破了我和埃米麗亞之間所面臨的嚴重危機,就像阿喀琉斯所射之矛[1],先傷害人,然後又治愈人。

    現在,那解釋本身卻給予我某種安慰,我被他說成是“開化的人”,而不是“可鄙的人”。

    我發現如果我願意接受的話,這種寬慰相當靈驗。

    實質上,我是個處于自尊心受到傷害的境遇之中的文明人,拒絕使用暴力的文明人,在對待至高無上的名譽問題時能通情達理的文明人。

    然而,一旦我把事情捅破,類似這樣的解釋——權且說它是一種傳統的解釋吧——就不再令我滿意了。

    且不說我和埃米麗亞的關系是不是真的跟奧德修斯和珀涅羅珀的關系那麼相似,這我很沒有把握,另外,這種在曆史範疇内無疑是有效的解釋,在完全超越時空、超越良知和純屬個人内心情感的領域裡,就不那麼有效了。

    在此,支配一切的是我們内心的感受。

    曆史隻能在它本身的範疇内說服我和開導我,而我當時所處的境遇,不管它有多少“曆史的”原因,使我确實都不想在那樣的處境中工作和生活。

     可是,埃米麗亞為什麼不再愛我,為什麼鄙視我呢?尤其是她為什麼需要鄙視我呢?突然,我想起了埃米麗亞說過的那句話:“因為你不是個男人。

    ”她那句女人家的陳詞濫調卻是以坦誠的口吻說出來的,這令我十分震驚;而且,我想,埃米麗亞對我的态度的關鍵也許就在那句話中。

    那句以否定的語式說出的話裡,隐含着埃米麗亞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形象,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得像個男人:照她看來,那正是我所不具備的,而且,也是我做不到的。

    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那句話是如此平常,如此粗俗,使人覺得埃米麗亞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形象并不是産生于對人的價值的有意識的體驗,而是從她所生活的世界的那種世俗眼光出發的。

    現今世界上,一個稱得上是個男人的男人,就要像巴蒂斯塔那樣有獸性的力量和平庸的成就。

    頭天在飯桌上她望着巴蒂斯塔時所流露出來的那種近乎贊賞的目光就已向我表明了這一點,而且也證實了她由于絕望而終于屈從于他的欲望這個事實。

    總之,埃米麗亞鄙視我,她願意鄙視我,盡管她真摯而又單純,或者說,正因為她的真摯和單純,她才完全落入了巴蒂斯塔布下的羅網。

    在那羅網中,貧窮的男人是無力掙脫富裕男人的擺布的,或者,換句話說,是無法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的。

    埃米麗亞是不是真的懷疑我出于利益關系而想成全巴蒂斯塔的美意,這我沒多大把握。

    然而,要是真是這樣,她也許會這樣想:“裡卡爾多得靠着巴蒂斯塔,他是受巴蒂斯塔聘用的,他很想從巴蒂斯塔那裡再得到其他的工作,巴蒂斯塔追求我,所以,裡爾卡多就暗示我做巴蒂斯塔的情婦。

    ” 我對自己居然沒有早些想到這一點而深感詫異。

    奇怪的是,我如此清醒地辨别出賴因戈爾德和巴蒂斯塔對《奧德賽》的兩種不同的解釋乃是他們對生活的兩種不同理解方式,卻偏偏沒有意識到,我在埃米麗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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