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覺得,他生活得并不幸福。
他患有消化不良,我經常見他嘴裡嚼着胃蛋白酶片;每天早上,他的胃口很差,但如果隻是這一種痛苦,還不至于磨損他的精神。
他滿腹牢騷,其實還有更大的原因。
八年前,他草率地和一個女人結了婚。
有些人,仁慈的上帝決意讓他們單身,但有人因為任性,或者由于環境所迫,偏偏違背了上帝的旨意。
再沒有比這種結了婚的光棍兒更叫人可憐的了。
尼克爾斯船長就是這樣的人。
我見過他老婆。
我想,她大概二十七八歲,是那種讓人猜不透年齡的女人,這種人,二十來歲不顯年輕,四十來歲也不顯老。
她給我的印象,是非常“緊”:小嘴緊抿着,笑容緊繃着,皮肉緊包着,頭發緊紮着,衣服緊裹着,白斜紋料子愣是有黑斜紋布的效果。
我想不通,為什麼尼克爾斯船長要和她結婚,結了婚為什麼又不蹬了她。
也許,他經常這樣,他的悲哀就在于他從未成功過。
無論他跑多遠,無論他藏身何處,尼克爾斯太太都會像良心一樣緊抓不放,像命運一樣勢不可當,立馬就能找到他。
他甩不掉她,就像有因必有果。
無賴漢,就像藝術家或正人君子,不屬于任何階級。
無業遊民的寒酸不會讓他難堪,王公貴族的排場也不會讓他拘束。
但尼克爾斯太太卻出身于一個最近名聲漸好的階層,即所謂的中下層。
她的父親,實際上是個警察,我相信他一定很能幹。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緊抓住船長不放,我想,不會是因為愛情。
我從未見過她說話,也許私下裡她很能唠叨。
反正,尼克爾斯船長怕她怕得要死。
有時,坐在旅館的露台上,他會突然意識到,她正在下面的馬路上走動。
她從不喊他,就好像沒看見他,隻是若無其事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這時船長渾身都不自在起來;他看了看手表,歎了口氣。
“唉,我得走了。
”他說。
這光景,威士忌留不住他,開玩笑也沒用。
要知道,他可是個面對飓風和台風面不改色的人,如果有一把左輪手槍,就是來十幾個赤手空拳的黑人,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和他們幹。
有時候,尼克爾斯太太也會叫他們的女兒,一個面色蒼白、悶悶不樂的七歲孩子,到旅館來。
“媽媽找你。
”她嗚咽着說。
“馬上,寶貝兒。
”尼克爾斯船長說。
他拔腿就走,和女兒一起離去。
我想,這是精神戰勝物質的一個極佳案例,雖然我跑題了,但至少能帶來一點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