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穿越在燈塔中,機身閃着耀眼的光芒,像是全新的一樣。當它終于在飛機庫停了下來,所有的機械師都沖上前去準備卸載時,飛行員佩雷爾卻坐在位置上不下來。
“您還在等什麼?”
飛行員的思緒被某些事物占領着,對大家提出的問題充耳不聞。也許飛機在旅途中的噪音還回旋在他耳邊。他慢慢點着頭,把身體往前傾,不知道在把弄着什麼。終于,他将臉龐轉向同事們,神色鄭重地審視着所有人,如同一個君主正在觀察着他的臣民們。他似乎在想,自己是憑真本事赢得他們的心,赢得這節日般的慶祝、遠處那個躁動的城市和那城市裡的女人的。他可以像一個皇帝一樣,将他的人民掌握在他的手裡,觸摸他們、聆聽他們。他可以先侮辱他們,然後向他們保證不會砍了他們的頭,讓他們安心地欣賞月色。可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微笑着和藹地對大家說:
“你們請喝酒吧!”
接着,他從飛機上走下來,向大家講述他的旅途。
“你們要是知道這一路上的經過……”
當他認為,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的時候,他把飛行服脫了下來。
小汽車載着他、沉默的裡維埃和一位臉色陰沉的檢查員往布宜諾斯艾利斯駛去。他突然變得憂傷起來。能平安地回到地面上是一種多麼令人激動的喜悅!可是當欣喜過去,當你嘗試着回憶之前發生的一切,某種難以形容的懷疑與不确定立即占據了你的腦海。
與龍卷風的鬥争,那種抗争的過程是真切又實在的。它不同于這一次留在他腦海裡的畫面。
“那些畫面是變化多端的。”
他努力地回想那些畫面。
他當時正在平靜地穿越安第斯山脈。積雪帶給山川無限的平靜,如同漫長的曆史給予廢棄的古堡的安甯一樣。厚重的積雪下,沒有人煙,沒有任何的生命迹象。隻有高至六千公裡的筆直的山川尖頂,陡峭駭人的石碓和一望無際的平靜。
大概是在圖蓬加托火山
他思索着。是的,就是在那裡,他見證了一個奇迹。
一開始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看見。他隻是覺得有點别扭,那種感覺就像是你明明覺得隻有自己一個人,可實際上卻有什麼東西在窺視着你一樣。當他感覺到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被一種憤怒的情緒包圍了。可是,這些憤怒究竟來自于何方?
他如何能猜測到,它們究竟是來自于石頭中,還是來自于雲朵中?因為,從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很正常,沒有任何陰沉的暴風雨的迹象。可是,在這個平靜空間的表面下,另一個世界正在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來。佩雷爾的心莫名地抽緊了,他看着看上去無辜的山頂,那層層的積雪,好像隻是比剛才略微陰暗了一些。然而,他卻覺得,它們像突然有了生命一樣。
他下意識地握緊駕駛杆。某些他無法解釋的事情正在發生着。他的肌肉繃起,像是準備立即投入戰鬥的野獸一般。可是他放眼望去,什麼都沒有發生,隻有一片寂靜。那是一種承載着奇怪力量的寂靜。
一瞬間,一切都變得尖銳起來。山頂與尖峰,像是注滿了風的船頭,朝各個方向向他侵襲而來。空氣中同時揚起一股灰塵,那是山上的積雪,如同一層面紗,上上下下地在舞動着。他想給自己找一個往回退的出口,可是當他轉過頭看到身後的景象時,他顫抖了。安第斯山脈像是整個沸騰了起來,狂風暴雪飛舞着。
“我完了。”
一個又一個的山頭噴射着雪花,一簇又一簇與火舌一樣兇猛的雪花,互相追打着。狂風颠簸的山脈好像都要上下移動起來。
如此暴力的颠簸晃動,在他的腦海裡卻隻是留下些很是模糊的記憶。他幾乎都想不起來,被包裹在其中到底是什麼感覺了。他隻記得,自己是被灰色的火舌完完全全地擊敗了。
他繼續思考着。
“和這次的暴風雪相比,以前的那些龍卷風實在不算什麼。”
他以為,在那幾千幾萬的記憶圖片中,他清楚地記得這一張。實際上,他已經把它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