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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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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12年暑假,我帶上我年輕的妻子去看望阿德裡安和席爾德克納普,我的出發地照舊是凱澤斯阿舍恩,目的地則是薩賓人[1]的山巢,這是他們給自己選擇的逗留之處。

    我們去的時候,這對朋友已經開始度過他們在那裡的第二個夏天。

    他們冬天是在羅馬過的,等到五月份氣溫逐漸升高,他們就又回到那座山裡,住進那同一戶好客的人家,他們去年曾經在那裡住過三個月,感覺跟家裡一樣。

     那個地方是帕萊斯特裡納,是那位同名音樂家的誕生之地,其古希臘名字叫做普萊内斯特,另又被稱作佩内斯特裡諾,亦即科倫納族諸侯固守的城堡,但丁曾在《地獄篇》的第二十七首歌裡對此有提及過。

    這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倚山居民點,有一條被房屋遮擋住、不算很幹淨的階梯胡同從下面的教堂廣場一直延伸到這裡。

    一種黑色的小豬在上面亂跑,滿載寬大貨物的驢子也在那裡上上下下,粗心的行人很容易被這些驢子當中的哪一頭用駝在背上的向外凸出的貨物擠到和頂到路邊房屋的牆上去。

    出了該居民點後,這條路繼續以山路的形式延伸,沿途經過一個嘉布遣會修道院,然後上至山頂,直抵衛城,那衛城雖說僅剩一點斷垣殘壁,不過其附近卻還有一座古希臘劇院的遺址。

    海倫和我在我們所作的短暫停留期間曾多次登上山頂去眺望這些莊嚴的遺迹,相比之下,阿德裡安卻真的是“什麼都不想看”,幾個月裡,他最遠隻到過嘉布遣會修士們的那座花園,那裡綠樹成蔭,是他最愛駐足的地方。

     馬納爾迪家,阿德裡安和呂迪格爾借宿的旅館,應該算得上是當地的第一顯貴,盡管他們全家有六口人之多,但仍舊還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就給我們這兩個臨時跑來的人安排好了住處。

    這個房子坐落在階梯胡同邊上,是一座形狀幾近宮殿或古羅馬要塞的高大肅穆的建築,我估計建于十七世紀六十到七十年代,木瓦屋頂平坦而不突出,下面隻用了很少的橫線腳,窗戶也不大,正門的裝飾表現出早期巴洛克風格,正門是用木闆包圍的,上面還開了一個小門。

    主人把位于底層的一個非常寬廣的區域騰出來給我們的朋友們住,那是一個開有兩扇窗戶的起居室,其長寬比例類似于客廳,地面鋪的是石頭,同這樓裡所有的房間一樣,背陰,涼爽,光線有點昏暗,陳設極為簡單,全部的家具就是幾把草編的椅子和幾張馬毛沙發,但面積卻的确叫大,在那裡,兩個人被相當大的空間分開,可以互不打攪地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與此相鄰的是幾個寬敞的、陳設卻同樣簡樸的卧室,其中的一模一樣的第三間也被主人打開來供我們這兩個客人居住。

     家庭餐廳連同隔壁的廚房在樓上,廚房比餐廳要大得多,從小鎮來的賓朋都在這裡受到款待。

    巨大的煙道口被油煙熏得漆黑,牆上挂滿了各種神奇的、隻應是法國童話中的吃人怪物才有的長柄勺和切肉用刀叉,架子和擱闆上堆滿了銅器,平底鍋、盆子、盤子、帶蓋湯罐和研缽,而在這裡當家作主的則是西格羅拉·馬納爾迪,家裡人都叫她内拉——我現在認為,她當時叫佩羅内拉,一個羅馬類型的德高望重的老太太。

    她上嘴唇隆起,一雙和善的眼睛不是深棕色,而隻是栗子那樣的棕色,一頭交織着銀色的頭發梳得光而緊,外形勻稱豐腴,顯示出農村婦女的樸素與能幹——常常可以看見她把一雙小巧、但卻慣于勞作的手叉在硬朗的緊紮圍裙的腰間,右手上還戴着隻雙重寡婦镯。

     她的亡夫給她留下一個年少的女兒,名字叫做阿美莉亞,年齡在十三四歲之間,是個有點傻裡傻氣的孩子,愛在吃飯時把勺子或叉子拿到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同時以問話的方式自言自語地反複強調着某個令她念念不忘的詞。

    原來,馬納爾迪家很久以前住過俄羅斯的一戶貴族,那家的老爺,伯爵或者侯爵什麼的,是個看得見鬼神的能人,隻要有遊蕩的鬼神進入他的卧房襲擊他,他就會拿起手槍向這些鬼神射擊,如此這般折騰讓住在這樓裡的人夜裡沒少受罪。

    因此,與此相關的記憶當然就會始終處于活躍狀态,阿美莉亞頻繁而固執地用意大利語發出“妖怪?妖怪?”的疑問便可從中得到解釋。

    不過,更為細微的小事她也能夠牢記在心。

    例如,“瓜”這個在德語中為陰性的詞,在意大利語中為陽性,有個德國遊客曾經照着德語的樣子把它說成過陰性,于是,這孩子現在便會在嘴裡喃喃念叨:“Lamelona?Lamelona?”[2],同時搖晃腦袋,一雙無神的眼睛則随着她的那把勺子轉動。

    西格羅拉·佩羅内拉和她的兄弟們對于她的這種行為早已習以為常,所以基本上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而隻有在客人感到非常吃驚時,才會付之一笑,這種笑與其說是表示抱歉,倒不如說是充滿了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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