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一起醒着!”這句表現耶稣基督困境的話,阿德裡安或許想在他這部作品裡把它的含義向着更為孤獨的男子漢的方面,向着驕傲的氣概方面,向着他的浮士德所說的那句“你們安安靜靜睡覺,不要受任何幹擾!”轉化,“你們别離開我!在我的大限來臨之際,你們要圍在我的身邊!”這個請求仍然還是很有人味的,是本能的渴望,盡管并不是渴望幫助,但終歸是渴望有鄰人在場的。
因此,當1930年幾乎要過去一半的時候,也就是在這年的五月,萊韋屈恩通過各種途徑把一群人,他所有的朋友和熟人,甚至是一些他不太熟或根本不熟的人,一大幫子,約莫有三十個,請到普菲弗爾林他的住處:部分是通過寫明信片邀請,部分則是通過我去請,而個别受到邀請的人還會同時再被請求去繼續邀請另外的人,當然,另外又有一些人則實在是出于好奇而自己邀請自己,也就是說,他們找到我或其他和他走得較近的幾個人之一去他面前給他們說情,求他允許他們前往。
因為阿德裡安确實在他的明信片上告知說,他希望搞一次有益的朋友聚會,把他新近剛剛完成的一部合唱交響曲作品介紹給大家,他會用鋼琴演奏其中一些有特色的選段;而對此感興趣的也有一些他原本無意邀請的人,如通過施拉金豪芬夫婦引薦的那個女主角扮演者塔尼娅·奧爾蘭達和那個男高音克約耶倫德先生,又比如利用席爾德克納普出面說情的出版商拉德布魯赫及其夫人。
此外,他還親筆寫信邀請了巴普提斯特·施彭格勒,雖然人家,照理說,阿德裡安應該是肯定知道這個的呀,已經不在人世達一個半月之久。
這個俏皮風趣的男人才四十五歲就遺憾地死于心髒病了。
坦白地說,我在這個活動的整個組織過程中感覺并不舒服。
為什麼會這樣,這其中的原因很難說得清楚。
拉來一大群無論是内在還是外在都基本上和他相距甚遠的人,目的竟然是為了把他最孤獨的作品透露給他們,這從本質上來講是不大符合阿德裡安的性格的。
因為,我覺得這是一種不應該為他所具有的行為方式,這一點本身就令我感到不大舒服——而且,這一點本身就令我反感。
反正不管出于什麼樣的原因——而我這裡所指的那個原因,我其實之前已經暗示過了,我心裡更情願知道他是獨自呆在他的避難所——能夠去見他的人隻有他的那些具有人道思想的朋友,隻有尊敬他親近他的房東一家子,外加我們這很少的幾個,即席爾德克納普、親愛的讓内特、敬重他的兩位女士羅森施蒂爾和納可黛以及我自己——而不該是像現在這樣,讓魚龍混雜的并不習慣他的大隊人馬齊刷刷地都把目光聚集到他這個已經遠離塵世的隐者身上。
可是,我又能有什麼選擇呢?既然這次活動的序幕已經被他聲勢浩大地拉開了,那我就隻能是幫他搭把手,服從他的指揮,去打我的電話了。
但事情也真是奇了,居然沒有人拒絕,相反,正如我所說的那樣:有的隻是更多的希望獲準參加的請求。
事實上,我不僅不樂見這次活動:而且,我還願意繼續坦白,提筆寫下這樣的字眼,即我甚至巴望我本人抽身離去,不要參與其中。
然而,一種憂心忡忡的責任感卻阻止着我去這樣做,我覺得,我有義務,我必須,不管喜歡與否,都務必到場監督,不可放過毫厘。
如此一來,我便在那個周六的下午和海倫一起跑到慕尼黑,坐上那趟從瓦爾茨胡特開往加米施的列車。
我們和席爾德克納普、讓内特·碩伊爾以及庫尼恭德·羅森施蒂爾同在一節車廂。
其餘的來賓分散在其他幾節車廂裡,隻有施拉金豪芬夫婦例外,這個講士瓦本方言的退休老先生和他那娘家姓普勞斯西的夫人,這倆是和他們的歌唱家朋友一起坐小轎車來的。
這輛車比我們先到,所以在火車抵達普菲弗爾林時,此車提供了良好的服務,隻見它多次往返于那個小站和施魏格施迪爾農莊之間,幾個人一車地把那些絕對不愛步行(天氣沒有變化,盡管天邊有一場雷陣雨正輕輕發出隆隆聲響)的客人接到農莊裡去。
因為從火車站到農莊一段的運輸沒有人管。
施魏格施迪爾太太一見來了這麼多人,趕緊叫上克萊門蒂娜幫忙,在廚房裡準備起小吃、咖啡、切成條的黃油面包和清涼蘋果汁,我和海倫去看她時,她一邊忙活着一邊跟我們解釋說,一下子湧來這麼多人,阿德裡安事先可是沒有跟她打過一個字的招呼,看那樣子,顯得很是有些措手不及。
與此同時,那個老蘇索或者又叫卡施佩爾的則在外面狂吠不止,它在它的狗棚前跳來跳去,身上的鍊子當啷作響,直到再也沒有新客人來了,來的人全都集中在那間尼基廳裡了,方才安靜下來。
尼基廳裡的座位不夠,女傭和男仆隻好又另外從家裡的起居室,甚至從樓上的幾間卧室裡搬來椅子作補充。
除了前面已經說到的人,在場的,我這裡随便根據記憶再提幾個:富有的布林格爾,畫家列奧·齊恩克,此人阿德裡安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