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出席節日盛典;他們在孩子的床前俯下身子,從胡子和衣服裡散發出的氣味就跟從莊園裡的家具、法國外婆的頭發和嘴裡散發出的一模一樣。
孩子感覺,要是這股氣味再不散掉,他甯願死掉。
高燒一直持續到周末未退,脈搏變得微弱。
母親發出緊急電報叫妮妮快來。
乳娘經過四天的颠簸才趕到巴黎。
長了一臉大胡子的管家在火車站沒能認出她來。
妮妮扛着一個包袱步行到府邸。
她簡直就像小鳥搬家:不懂法語,不識街巷,後來她從來未能回答這個問題: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她是怎麼找到這間藏着病孩子的屋子的?她沖進房間,從床上抱起生命垂危的孩子;這時孩子已經奄奄一息,隻有眼睛還在發光。
她把孩子抱進懷裡,用胳膊緊緊摟着,一聲不響地坐下來輕輕搖晃。
第三天,神父給孩子做了最後的祈禱。
晚上,妮妮從病人的房間裡出來,用匈牙利語跟女伯爵說:
“我想,他活了下來。
”
妮妮沒哭,隻是顯得精疲力竭,她已經六天沒合眼了。
回到房間,她從包袱裡掏出帶來的食物,開始吃飯。
六天裡,她精心呵護孩子的生命。
女伯爵跪在房門口,一邊抽泣一邊祈禱。
所有人都等在那裡,法國外婆,所有的仆人;還有一位眉梢斜吊的年輕神父,一天之内,他幾乎每個小時都來一次。
後來,醫生們的身影慢慢消失。
妮妮帶着孩子去了布列塔尼,法國外婆感到驚詫和生氣,她留在了巴黎。
當然,誰都沒說孩子到底因為什麼生病。
大家不說,但都知道!将軍渴望得到愛,當陌生人俯身看他,聞到他身上那股令人難以忍受的氣味時,他想一死了之。
在布列塔尼,海風呼嘯,潮水在怪石間漲落。
紅色岩礁聳立在海面上。
妮妮平和、微笑地望着大海和天空,好像早就看過一樣。
城堡是用四方的拙石壘砌的,非常古老;多座碉堡巍然兀立,很久很久以前,女伯爵的祖先從這裡眺望叙爾庫夫,偵查海盜。
孩子很快曬得黝黑,愛說愛笑。
現在他已經不再害怕,因為他知道,隻要跟妮妮在一起,他們兩人都會堅強許多。
他們坐在海灘上。
妮妮穿着深藍色衣服,衣擺的褶裥随風飄舞,無論空氣還是鮮花,一切都是鹹澀的。
早上,當潮水退去,毛腿的海蜘蛛、紅殼的螃蟹和身挂膠凍的紫色海星被困在海灘上紅色岩礁的深處。
在城堡的院落裡有一株幾百年的無花果樹,它就像一位東方的哲人,隻講述非常簡單的故事。
蔥茏的樹冠下,潛伏着甜膩、芳香的陰涼。
中午,大海陶醉地卷起隆隆波濤,孩子和乳娘坐在岸邊出神地傾聽。
“我要當詩人。
”有一次他說,歪着腦袋揚起臉看她。
她望着大海,金色的發绺在熱風中飄舞,透過半垂的睫毛窺伺遠方。
乳娘把他摟到懷裡,讓他的頭貼緊自己的胸脯。
她說:“不,你要當軍人。
”
“跟爸爸一樣嗎?”孩子搖了搖頭,“爸爸也是詩人,你不知道嗎?他腦子裡總在想别的事。
”
“你說的對。
”乳娘回答,歎了口氣,“别盯着太陽看,我的小天使。
你會頭疼的。
”
他們經常坐在無花果樹下。
他們聆聽大海:濤聲似曾相識,就像家裡的樹林一樣呼嘯。
孩子和乳娘心裡暗想,世界上的一切都共生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