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外婆微笑着對妮妮說: “總算有了個好婚姻。
” 但是妮妮并沒有笑。
每年夏天,兩個男孩都結伴回家,後來連聖誕節也一起在莊園裡度過。
他倆的一切都是共有的,衣服,内衣,在莊園裡共同享用一間卧室,一起閱讀同一本書,他倆一起發現維也納和森林的秘密,一起看書,一起打獵,一起騎馬,一起培養軍人的品德,一起體驗社交生活以及愛情。
妮妮為此感到擔心,也許其中摻雜着一些嫉妒。
這份友誼已經進入了第四個年頭,他倆開始回避世界,開始有了自己的秘密。
男孩的關系越陷越深,變得越來越複雜。
将軍總是誇獎康拉德,想把他介紹給所有的人,就像介紹一件作品,一件傑作,同時又擔心有人會從自己的手裡奪走所愛。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妮妮對女主人說,“那孩子遲早有一天會離開他。
那時候他會非常痛苦。
” “這是人類應該面對的挑戰,”女主人應道,她正坐在鏡子前,端詳着自己日漸衰敗的美麗,“人們總有一天要失去他們自己的所愛。
不能忍受這點的人,不值得可憐,因為他不是完整的人。
” 學校裡對他倆友誼的嘲諷并沒有持續太久;大家很快就習慣了,感覺像是個自然現象。
甚至人們在提到他倆時,已經像提到一對夫妻那樣将兩人的名字合二為一,稱為“亨利克兩口子”,但是大家并不再嘲諷這種關系。
在他倆的關系裡,有着某種柔情、嚴肅、無條件和悲劇性,這種友誼的光芒讓嘲諷者繳械。
在任何人群裡,都會有人嫉妒這樣的關系。
人們最大的渴望,莫過于無私的友誼。
人們絕望地渴望得到它。
在學校裡,男孩們不是逃避于出身的傲慢或學業之中,就是沉溺于過早的放蕩、身體的蠻勇與早熟、迷茫或痛苦的愛情。
康拉德和亨利克的友誼在人類的混沌中泛出薄明,有如在中世紀聖禮儀式上閃爍的微光。
在年輕人中間,沒有什麼能比友誼更加彌足珍貴,這種友誼,既不期待對方進行幫助,也不要求對方做出犧牲。
年輕人通常希望能為自己寄予厚望之人做出犧牲。
兩個男孩感覺自己生活在一個不可名狀、美妙神奇、寬厚仁慈的境界裡。
沒有什麼能比這種關系更柔情。
後來他們在生活中所遭遇的一切,無論是溫柔或粗暴的欲望,還是強烈的情感或激情的綁縛,一切都更野蠻殘酷。
康拉德跟所有真正的男人一樣拘謹羞澀,哪怕當時他隻有十歲。
男孩們進入青春期後,開始頑皮嬉鬧,帶着傷感的情緒探究成年人生活的秘密。
康拉德讓亨利克發誓,他們要純潔地活着。
然而,若真想恪守這個誓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們每隔一周做一次忏悔,一起寫悔罪日記。
欲望在他們的血液裡和神經裡悄然滋生,每逢季節更疊,男孩們就會臉色蒼白,頭暈目眩,但他們依舊純潔地活着,友誼就像一頂具有魔法的鬥篷罩住了他們年輕的生活,像是做出補償,讓其他人備受折磨,将所有好奇和不安驅逐到暗淡無光的幽冥世界。
他們生活在一種有着數百年實踐經驗的軍校制度裡。
每天早晨,他倆纏着繃帶,戴着頭盔,光着脊梁,在學校的體操房裡練一小時擊劍。
然後練習馬術。
亨利克是一個騎馬好手,康拉德則需要手忙腳亂地拼命掙紮,才能在馬鞍上保持住平衡不跌下來,在他身上缺少先天繼承的娴熟技藝。
亨利克學習非常輕松,康拉德學習則很吃力,但是隻要他學過的東西,就會不遺餘力地吝啬珍藏,仿佛他知道那是自己在世界上的全部财富。
亨利克在集體中如魚得水、随心所欲、不拘小節,似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能讓他吃驚;康拉德則顯得刻闆、固執。
有一年夏天,他倆一起到加利西亞旅遊,去探望康拉德的父母。
當時他們已經是青年軍官。
男爵是一位年邁、秃頂、謙卑的人,在加利西亞服役的四十年,已經磨掉了他心性中的棱角;一位波蘭女貴族懷着從來未能實現的社交願望,以惶惑不安的殷勤急匆匆地跑出來迎接兩位年輕紳士。
城中悶熱難耐,到處可見古老的鐘樓、四方的廣場和廣場中央的噴泉池,以及光線昏暗的拱券式老屋。
城裡的居民中有烏克蘭人、德國人、猶太人和俄羅斯人,他們全都生活在當權者制造的令人窒息、麻木的喧嚣中,仿佛在這座城中,在光線昏暗、密不通風的家宅裡,時刻不斷地在醞釀着革命或某種無聊無稽的不滿,或許連不滿都算不上;一種小客棧窒悶的欣狂和祈盼的情緒,滲透到城中的房子、廣場和生活之中。
隻有主教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