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瓶周圍擺了四件陶瓷雕塑,均是産自塞夫勒
正對将軍的是《西》,對着康拉德的是《東》:瓷器上微笑的黑人騎着駱駝,還有闊葉的棕榈樹。
陶瓷燭台在桌子上一字排開,上面插着很粗的、教堂用的藍色蠟燭。
房間裡隻有四個角落亮着隐蔽的燈光。
燭火燃得很高,搖曳顫抖,可房間内還是半明半暗。
灰色大理石的壁爐裡,木柴熊熊燃燒,冒着黃色、黑紅色的火苗。
不過,落地窗的窗扇虛掩着,灰色的紗簾沒有完全拉上。
夏日的晚風不時從窗口吹進屋内,透過薄薄的紗簾可以看到月光下的風景和遠處小城裡閃爍的燈火。
搖曳的燭光映照着鮮花點綴的長桌中央,背靠壁爐還擺放了一把罩着繡毯的椅子。
以前,那曾是将軍的妻子克麗絲蒂娜的座位。
在缺席者面前擺放的瓷雕是《南》:獅子、大象和一個披着阿拉伯連帽鬥篷的黑人一起默默地鎮守這塊巴掌大的地方。
大管家穿着黑色雙排扣禮服,跟侍者一起紋絲不動地站在背後随時聽命,随時用眼神糾正男仆們的舉止。
今天晚上,男仆們全都一副法國侍者的裝扮,馬褲與黑色燕尾服。
這個習慣還是将軍的母親帶到這裡的,隻要是在這個廳用餐—這個廳的所有家具、盤子、鍍金餐具、水晶瓶、杯子和牆圍,都是這位來自異邦的女主人從她的家鄉帶來的—她都要求男仆們穿上這套禮服端盤倒酒。
廳裡如此寂靜,就連木柴咝咝的燃燒聲都能聽見。
他們交談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彼此仍能聽見:就連耳語般的詞句,都會在包着古色古香、感覺溫暖的木牆圍的牆壁上産生回聲,猶如弓弦在琴闆上發出的铮铮樂音。
“不,”一邊吃飯一邊沉思的康拉德說,“我來這裡,是因為從維也納回來正好路過。
” 他動作優雅地狼吞虎咽,帶着一股老年人的貪婪。
現在,他将餐叉放到盤子邊沿,上身微微前傾,提高嗓門,沖着遠遠坐在對面的主人大聲說: “我來這裡,是想再見你一面。
難道這樣不應該嗎?” “當然應該。
”将軍禮貌地回答,“這麼說,你去了維也納。
想來收獲肯定不小,尤其對你這樣了解熱帶和隐僻的人來說。
你最後一次去維也納是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溫和地問,語調裡絲毫不含譏諷的話外音。
客人面帶狐疑地望了一眼長桌的盡頭。
兩位老人略帶茫然地坐在那裡,相距甚遠地坐在高大的廳堂裡。
“是很久了,”他回答說,“四十年前,我是在……”他困惑不安地說,并且出于尴尬而被迫沉默。
“我是在去新加坡的途中,去的維也納。
”過了一會兒,客人又說。
“原來是這樣,”将軍又問,“這次你去維也納有什麼感想?” “變化很大,”康拉德說,“不管誰在我這樣的年齡和處境裡,去哪兒都會感覺到變化。
是啊,我已經四十年沒在歐洲大陸旅行了。
我隻在從新加坡去倫敦的途中,曾在法國的港口逗留過幾個小時。
但我還是想看看維也納。
看看那幢房子。
” “難道你此行就為了這個?”将軍追問,“就為了看看維也納和那幢房子?你是不是有什麼生意?” “什麼生意也沒有。
”客人回答,“我跟你一樣,已經七十三歲了。
過不了多久就會死掉。
所以我決定上路,并來這裡看看你。
” “俗話說,”将軍用彬彬有禮的鼓勵語調回應說,“人到了這個年齡,将一直活到自己感到厭煩。
你不這樣覺得嗎?” “我已經感到厭煩了。
”客人說。
這句話他說得漫不經心,語調平淡。
“你知道,對我來說,”康拉德說,“維也納曾是這個世界上的一隻音叉。
說出‘維也納’這個詞,就像敲響音叉,然後注意那個正在與我說話的人從這個聲音裡聽到了什麼。
我這樣對人進行揀選。
誰不符合标準,誰就不是我的人。
因為維也納不僅是座城市,還是一個聲音,這個聲音一個人要麼能永遠在靈魂中聽到,要麼永遠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