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獲知有關世界和經濟的負面新聞;哪怕被告知家中失火,莊園和财産付之一炬;哪怕替我打點财産的人給我捎來壞消息,即使真發生這類不幸,我都不在乎……你知道,人們喜歡向神回報所得到的快樂。
因為衆所周知,諸神有很強的嫉妒心,他們剛給凡夫俗子一年的快樂,便立即登記到欠賬簿上,将在其生命結束時以高利貸的價格索回。
但我生活中的一切完美無缺。
克麗絲蒂娜在她的日記裡寫下隻言片語,仿佛在夢裡跟我說話。
有的時候寫短短一行,有的時候隻寫一個詞。
比如她寫過這樣的話:‘你毫無希望,因為你自負。
’之後幾個星期什麼也不寫。
或者她寫,在阿爾及爾看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在一條窄巷裡尾随她,她感覺自己會跟他走。
克麗絲蒂娜有個豐富多彩的不安靈魂,我想。
但是我很快樂,即便這種坦誠帶着一點怪異、可怕的光焰,也不會破壞我的快樂。
我不認為一個人真想如此費勁地向另一個人傾吐一切,也許之所以用這種支離破碎的坦誠談論一切,恰恰是為了避免直接談及事物的關鍵與本質。
我在蜜月期間并沒有想到這一點,即使後來讀日記時也沒有想到。
但是後來,在我生活中至關重要的那一天和那一夜,在我們一起打獵的那天,我整個一天都感覺自己好像已經死在了你的槍口下,好像聽到那枚突然射來的子彈從我耳邊呼嘯而過。
夜幕降臨,你向我們告辭,但在那之前你跟克麗絲蒂娜詳細讨論了跟熱帶有關的一切話題。
我一個人獨自厮守着那一天和那一夜的記憶。
日記沒在它常在的地方,沒在克麗絲蒂娜寫字台的抽屜裡。
我決定第二天早上到城裡找你,問問你……”
說到這裡他突然沉默了。
他搖了搖頭,一副老态,像是對一個孩子的行為感到驚詫。
“我想問什麼?”他自嘲般地壓低了嗓音小聲說,“能用言語向人詢問什麼?人們并非用生活的現實,而是用言語做出的回答有什麼意義?……沒多大意義。
”他斷然自語:“言語能跟生活現實完全相符的人十分罕見,也許是生活中最罕見的現象。
那時我還不懂得這個。
我這裡指的不是謊言,不是卑鄙。
我指的是,人們白白了解真相,白白積累經驗,但仍不能改變他們的天性。
也許在生活中,我們對此隻能聽其自然,不可能像對待智慧和謹慎那樣對這類不可複制的現實進行調整,不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天性以适應現實。
我們能做的隻有這些。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會變得更智慧、更威嚴,不會……我想跟你談談,但我并不知道我到底能夠問你什麼,能讓你既可以回答,又不會改變事實。
不過借助言語、詢問和回答,也能夠了解事實,接近現實:所以我想跟你談談。
我睡得很實,我實在太累了。
那一天我感覺到體力耗盡,好像一整天都在騎馬或流浪。
有一次我從雪山裡背回一頭棕熊,沉得要命,兩百五十公斤:那些年我知道自己的體力很棒,可事後還是感到驚訝,我居然能背着那麼沉的家夥攀崖越嶺。
看來,人有能力承受一切,直到極限,直到生活有了意義。
當我背着那頭死熊從山上下來,筋疲力盡地睡在山谷,我的獵友找到我時,我已經凍得半死了,旁邊橫着狗熊的屍體。
那一夜我也是這樣睡的。
我睡得很實,沒有做夢,醒來之後立即動身,直奔城裡,找到你家。
在那裡,我站在屋子中央,我知道,你已經走了。
我第二天才在上校那裡看到你的信,你在信裡宣布,你辭掉軍銜去國外旅遊。
就在那一刻,我意識到你逃跑這個事實,因為當時我可以肯定,你确實想殺我;我可以肯定,有什麼事情已經發生并正在發生,但其真正的意義我仍未弄清,不過我能肯定,這一切都直接跟我有關,這一切也發生在我的身上,不隻在你身上。
當房門打開,克麗絲蒂娜走進屋裡時,我就這樣站在神秘、悶熱、擺滿精美物品的房間裡。
”
他用叙事的語調娓娓講述,和悅、親切,仿佛透過遙遠的時空,正不無玩味地向一位終于從國外歸來的朋友講述昔日故事中最精彩的情節。
康拉德一動不動地聽着。
他把已經熄滅了的雪茄煙放在玻璃煙缸的邊沿,緊緊将雙臂抱在胸前,姿勢僵硬、刻闆,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俨如一位正跟上司友好交談的軍官。
“她推門進屋,站在門口。
”将軍說,“她從家裡趕來,沒戴帽子,隻身駕了一輛單匹馬的輕便馬車。
‘他走了嗎?’她問,嗓音顯得格外沙啞。
我做了一個肯定的手勢,表示你已經走了。
克麗絲蒂娜玉樹臨風地站在門口,可能我從未見過她像此時此刻這樣美麗。
她臉色煞白,像失血過多的傷員的臉,唯有眼睛放着灼熱的光,她的眼神跟前一天晚上當我走到她跟前、她在讀介紹熱帶的讀物時一模一樣。
‘他逃跑了。
’她随後說,沒等我回答;這話她是跟自己說的,既是宣布,也是判斷。
‘這個膽小鬼。
’她又說,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