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名詞。
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中國内憂外患,水深火熱,差一點被列強徹底瓜分了。
但是,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一個以亞洲腹地為目标的考古學家如果沒有來過喀什,還是會像一個畢業生的文憑上沒有蓋過校長的簽名印章。
曆史,很容易被遺忘卻又很難被徹底遺忘。
在那些迷亂的夜晚,正當一批批外來的酒徒在沙丘上狂歡喧嚣的時候,他們腳下,沙丘寂寞一歎,冷然露出某個曆史大器的殘角,似乎在提醒他們,這是什麼地方。
四
一八八一年四月,俄國駐喀什領事館開張,本來這很正常,但奇怪的是,領事館裡有六十名哥薩克騎兵。
這些騎兵每天早晚兩次列隊穿越市區的大廣場到城東河邊操練,還向圍觀的人群表演刀術、馬術、射擊術。
俄國駐喀什的領事很有學問,名叫彼得羅夫斯基,一個英國學者曾這樣描述他:
彼得羅夫斯基是個能幹、傲慢、狡猾而精于誘惑的家夥,任職的二十一年間對中國官員使盡了陰謀恐吓、威脅、利誘、收買、強迫之伎倆。
他的目的便是将新疆最西部的綠洲從中國瓜分出去,使俄國得以控制通往印度後門的戰略性山口。
(珍妮特·米斯基:《斯坦因:考古與探險》)
俄國要控制通往印度的後門,顯然是在挑釁英國。
當時,英國不僅在印度實行殖民統治,而且已經控制了昆侖山、興都庫什山、阿姆河以南的多數地區,怎麼會允許俄國來插手?因此,後起的英國駐喀什總領事館占地面積,是俄國領事館的整整兩倍,而且也比英國自己在烏魯木齊的領事館豪華很多。
一位英國記者寫道:
在大英帝國與沙皇俄國争奪中亞的五十多年大角逐中,喀什一直是大英帝國最前沿的一個陣地。
在那場大角逐中,大英帝國為了在亞洲取得政治和經濟的主導權,與沙皇俄國進行過漫長而又撲朔迷離的争鬥。
在大英帝國駐喀什領事館上飄揚的那面英國國旗,是印度到北極之間唯一的一面。
(彼得·霍布科克:《一個外交官夫人對喀什的回憶》)
就在那隊哥薩克騎兵和那面英國國旗天天都在喀什對峙的時候,一些心在千年之前的學者也來到了這座城市。
斯文·赫定來了,并從這裡出發,發現了千年前的古城丹丹烏裡克,又考察了塔裡木河和羅布泊的遷徙遺址。
斯坦因也來了,順着斯文·赫定的成果進一步發現了“希臘化的佛教藝術”犍陀羅的遺存,又發現了樓蘭遺址……這一系列文物,從不同方向展示了這片土地在古代無與倫比的重要性。
“在古代無與倫比的重要性”,可分為兩類。
第一類是随着古代的結束而結束,第二類卻可以延伸到現代。
西域發現的文物,大多屬于第二類。
它們像古代智者留下的一排排巨大的數學公式,證明着幾個大空間之間的必然聯系,以及把這種必然聯系打通的實際可能。
因此,就在這些西域考古大發現之後,曆史學家威爾斯作出判斷:“直到今天我才開始明白,塔裡木河流域比約旦河流域和萊茵河流域更為重要。
”
正是這種判斷,使得喀什城裡那隊哥薩克騎兵和那面英國國旗更加抖擻起來。
兩國的領事,都會殷勤地接待那些考古學家,希望他們為帝國的現代野心提供更多的古代理由。
但是,從種種記錄來看,那些考古學家對于兩位領事除了感謝之外并不抱有太多的尊敬。
他們畢竟深谙曆史,比眼前披着外交套裝的情報政客更知道輕重。
第二天他們又來到了沙漠深處,隻要見到一點點古代的痕迹就會急速地跪下雙腿,用雙手輕輕地扒挖,細細地拂拭。
很久很久,還跪在那裡。
如果僅僅從動作上看,考古學家,是在代表現代人跪身謝恩。
無言的大地,有多少地方值得我們跪身,又有多少地方需要我們謝恩。
想到這裡,我決定給上海援疆團隊作一次演講。
我在演講中叙述了喀什在中華曆史和中亞曆史中的獨特地位,然後說:“即便從學術的立場,我也要深深感謝大家為新疆所做的一切。
但是,在整個過程中,我們不能老是想着上海在支援新疆。
請記住,當西域和喀什讓世界文明血脈暢通的年代,上海還是海邊荒灘。
也就是說,沒有西域和喀什,就沒有今天的中國、今天的亞洲、今天的世界。
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