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而又成功的長途才走進山莊的,到這裡來喘口氣,應該。
他一生的艱難都是自找的。
他的父輩本來已經給他打下了一個很完整的江山,他八歲即位,十四歲親政,年紀輕輕一個孩子,坐享其成就是了,能在如此遼闊的疆土、如此興盛的運勢前做些什麼呢?他稚氣未脫的眼睛,竟然疑惑地盯上了兩個龐然大物:一個是朝廷中最有權勢的輔政大臣鳌拜,一個是自恃當初領清兵入關有功、擁兵自重于南方的吳三桂。
平心而論,對于這樣與自己的祖輩、父輩都有密切關系的重要政治勢力,有幾人能下得了決心去動手?但康熙卻向他們,也向自己挑戰了。
他,十六歲上幹淨利落地除了鳌拜集團,二十歲開始向吳三桂開戰,花八年時間的征戰取得徹底勝利。
他等于把到手的江山重新打理了一遍,使自己從一個繼承者變成了創業者。
他成熟了,眼前幾乎已經找不到什麼對手,但他還是經常騎着馬,在中國北方的山林草澤間徘徊,這是他祖輩崛起的所在,他在尋找着自己的生命和事業的依托點。
他每次都要經過長城。
長城多年失修,已經破敗。
對着這堵曆代帝王切切關心的城牆,他想了很多。
他的祖輩是破長城進來的,沒有吳三桂也絕對進得了,那麼長城究竟有什麼用呢?堂堂一個朝廷,難道就靠這些磚塊去保衛?但是如果沒有長城,我們的防線又在哪裡呢?他思考的結果,可以從一六九一年他的一份上谕中看出個大概。
那年五月,古北口總兵官蔡元向朝廷提出,他所管轄的那一帶長城“傾塌甚多,請行修築”,康熙竟然不同意,他的上谕是:
秦築長城以來,漢、唐、宋亦常修理,其時豈無邊患?明末我太祖統大兵長驅直入,諸路瓦解,皆莫能當。
可見守國之道,唯在修德安民。
民心悅則邦本得,而邊境自固,所謂“衆志成城”者是也。
如古北、喜峰口一帶,朕皆巡閱,概多損壞,今欲修之,興工勞役,豈能無害百姓?且長城延袤數千裡,養兵幾何方能分守?
說得實在是很有道理。
康熙希望能築起一座無形的長城。
對此,他有硬的一手和軟的一手。
硬的一手是在長城外設立“木蘭圍場”,每年秋天,由皇帝親自率領王公大臣、各級官兵一萬餘人去進行大規模的“圍獵”,實際上是一種聲勢浩大的軍事演習,這既可以使王公大臣們保持住勇猛、強悍的人生風範,又可順便對北方邊境起一個威懾作用。
“木蘭圍場”既然設在長城之外的邊遠地帶,離北京就很有一點距離,如此衆多的朝廷要員前去秋獵,當然要建造一些大大小小的行宮,而熱河行宮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
軟的一手是與北方邊疆的各少數民族建立起一種常來常往的友好關系,他們的首領不必長途進京也能有與清廷交誼的場所。
而且還為他們準備下各自的宗教場所,這也就需要有熱河行宮和它周圍的寺廟群了。
總之,軟硬兩手最後都彙集到這一座行宮、這一個山莊裡來了,說是避暑,說是休息,意義卻又遠遠不止于此。
把複雜的政治目的轉化為一片幽靜閑适的園林、一圈香火缭繞的寺廟,這不能不說是康熙的大本事。
康熙幾乎每年立秋之後都要到“木蘭圍場”參加一次為期二十天的秋獵,一生共參加了四十八次。
每次圍獵,情景都極為壯觀。
先由康熙選定逐年輪換的狩獵區域,然後就搭建一百七十多座大帳篷為“内城”、二百五十多座大帳篷為“外城”,城外再設警衛。
第二天拂曉,八旗官兵在皇帝的統一督導下集結圍攏。
在上萬官兵的齊聲呐喊下,康熙一馬當先,引弓射獵,每有所中便引來一片歡呼。
然後,扈從大臣和各級将士也緊随康熙射獵。
康熙身強力壯,騎術高明,圍獵時智勇雙全,弓箭上的功夫更讓王公大臣由衷驚服,因而他本人的獵獲就很多。
晚上,營地上篝火處處,肉香飄蕩,人笑馬嘶,而康熙還必須回到帳篷裡批閱每天疾馳送來的奏章文書。
康熙一生打過許多著名的仗,但在晚年,他最得意的還是自己打獵的成績,因為這純粹是他個人生命力的驗證。
一七一九年康熙自“木蘭圍場”行獵後返回避暑山莊時,曾興緻勃勃地告谕禦前侍衛:
朕自幼至今用鳥槍弓矢獲虎一百三十五,熊二十,豹二十五,猞猁狲十,麋鹿十四,狼九十六,野豬一百三十二,哨獲之鹿數百,其餘圍場内随便射獲諸獸不勝記矣。
朕于一日内射兔三百一十八隻,若庸常人畢世亦不能及此一日之數也。
這筆流水賬,他說得很得意,我們讀得也很高興。
身體的強健和精神的強健是連在一起的,須知中國曆史上多的是病恹恹的皇帝,他們即便再“内秀”,卻何以面對如此龐大的國家?
由于強健,他有足夠的精力處理複雜的西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