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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古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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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腹牢騷,議論很多。

    被說得最多的是考上舉人的安徽青年方章钺,可能與主考大人是遠親,即所謂“聯宗”吧,理應回避,不回避就有可能作弊。

     落第考生的這些道聽途說被一位官員聽到了,就到順治皇帝那裡奏了一本。

    順治皇帝聞奏後立即下旨,正副主考一并革職,把那位考生方章钺捉來嚴審。

     這位安徽考生的父親叫方拱乾,也在朝中做着官,上奏說我們家從來沒有與主考大人聯過宗,聯宗之說是誤傳,因此用不着回避,以前幾屆也考過,朝廷可以調查。

     本來這是一件很容易調查清楚的事情,但麻煩的是,皇帝已經表了态,而且已把兩個主考革職了,如果真的沒有聯過宗,皇帝的臉往哪兒擱? 因此朝廷上下一口咬定,你們兩家一定聯過宗,不可能不聯宗,沒理由不聯宗,為什麼不聯宗?不聯宗才怪呢!既然肯定聯過宗,那就應該在子弟考試時回避,不回避就是犯罪。

     刑部花了不少時間琢磨這個案子,再琢磨皇帝的心思,最後心一橫,拟了個處理方案上報,大緻意思無非是,正副主考已經激起聖怒,被皇帝親自革了職,那就幹脆處死算了,把事情做到底别人也就沒話說了;至于考生方章钺,朝廷不承認他是舉人,作廢。

     這個處理方案送到了順治皇帝那裡。

    大家原先以為皇帝也許會比刑部寬大一點,做點姿态,沒想到皇帝的回旨極其可怕:正副主考斬首,沒什麼客氣的;還有他們統領的其他所有考官到哪裡去了?一共十八名,全部絞刑,家産沒收,他們的妻子兒女一概罰做奴隸。

    聽說已經死了一個姓盧的考官了?算他幸運,但他的家産也要沒收,他的妻子兒女也要去做奴隸。

    還有,就讓那個安徽考生不做舉人算啦?不行,把八個考取的考生全都收拾一下,他們的家産也應全部沒收,每人狠狠打上四十大闆。

    更重要的是,他們這群考生的父母、兄弟、妻子,要與這幾個人一起,全部流放到甯古塔!(參見《清世祖實錄》卷一百二十一) 這就是典型的中國古代判決,處罰之重,到了完全離譜的程度。

    不就是僅僅一位考生與主考官有點沾親帶故的嫌疑嗎?他父親出面已經把嫌疑排除了,但結果還是如此慘烈,而且牽涉的面又如此之大。

    這二十個考官應該是當時中國第一流的學者,居然不明不白地全部殺掉,他們的家屬随之遭殃。

    這種暴行,今天想來還令人發指。

     這中間,唯一能把嫌疑的來龍去脈說得稍稍清楚一點的隻有安徽考生一家——方家,其他被殺、被打、被流放的人可能連基本緣由也一無所知。

    但不管,刑場上早已頭顱滾滾、血迹斑斑,去東北的路上也已經排成長隊。

     這些考生的家屬在長途跋涉中想到前些天身首異處的那二十來個大學者,心也就平下來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何況人家那麼著名的人物臨死前也沒吭聲,要我冒出來喊冤幹啥? 這是中國人面臨最大的冤屈和災難時的慣常心理邏輯。

    一切理由都沒什麼好問的,就算是遇到了一場自然災害。

     且看曆來流離失所的災民,有幾個問清過台風形成的原因和山洪暴發的理由?算啦,低頭幹活吧,能這樣就不錯啦。

     四 災難,對于常人而言也就是災難而已,但對文人而言就不一樣了。

    在災難降臨之初,他們會比一般人更緊張、更痛苦,但在渡過這一關口之後,他們中一部分人的文化意識有可能覺醒,開始面對災難尋找生命的底蘊。

    以前的價值系統也可能被解構,甚至解構得比較徹底。

     有些文人,剛流放時還端着一副孤忠之相,等着哪一天聖主來平反昭雪。

    有的則希望自己死後有一位曆史學家來說兩句公道話。

    但是,茫茫的塞外荒原否定了他們,浩浩的北國寒風嘲笑着他們。

     流放者都會記得宋金戰争期間,南宋的使臣洪皓和張邵被金人流放到黑龍江的事迹。

    洪皓和張邵算得上為大宋朝廷争氣的了,在撿野菜充饑、拾馬糞取暖的情況下還凜然不屈。

     出人意料的是,這兩人在東北為宋廷受苦受難十餘年,好不容易回來後卻立即遭受貶谪。

    倒是金人非常尊敬這兩位與他們作對的使者,每次宋廷有人來總要打聽他們的消息,甚至對他們的子女也倍加憐惜。

     這種事例,使後來的流放者們陷入深思:既然朝廷對自己的使者都是這副模樣,那它真值得大家為它守節效忠嗎?我們過去頭腦中認為至高無上的一切,真是那樣有價值嗎? 順着這一思想脈絡,東北流放地出現了一個奇迹:不少被流放的清朝官員與反清義士結成了好朋友,甚至到了生死莫逆的地步。

    原先各自的政治立場都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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