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故鄉。
他與我同鄉,我們的另一位同鄉作家三毛,一到周莊,也熱淚盈眶。
可見,故鄉未必具體,也未必定向。
隻要讓人聽到那種敲門聲,便是最深刻的故鄉。
不管怎麼說,既然陳逸飛先生起了頭,周莊總得去一趟。
二
像多數江南小鎮一樣,去周莊,坐船才有味道。
我約了兩個朋友,從青浦澱山湖的東南岸雇了條船,向西橫插過去。
走完了湖,就進入了河網地帶。
在這裡,縱橫交錯的河流就像人們可以随腳徜徉的大街小巷。
一條船一家人家,悠悠地走着,丈夫在搖船,妻子在做飯,女兒在看書,神情都很安靜。
其中有一條船的船頭坐着兩個打扮光鮮的老太太,像是走親戚去的,我們的船駛得有點快,把水濺到一個老太太的新衣服上了,老太太撩起衣服下擺,嗔色指了指我們。
我們連忙拱手道歉,老太太立即笑了。
我們的船慢了下來,因為河道上已經越來越擠,頭上掠過的石橋越來越多。
已經到了一個集鎮,當然,是周莊。
兩岸的房屋都很老派,一眼看去,多數應該是清代民居的格局,但奇怪的是,沒有頹敗之相。
那麼多兵荒馬亂的歲月,好像都被删略了,瓦楞、木窗、小吃、聲調,都是曾祖父和更老長輩們留下的,至今變化不大。
沿河碼頭很多,那幾個特别像樣的碼頭,通向一幢幢大宅子,那氣派,應該是明代的了。
找一個碼頭上岸,那宅子很深,叫沈廳,聽說是明代初年江南首富沈萬三(山)後人的住所。
原來沈萬三就是周莊人,一想到他,你就會覺得小鎮不小。
豈止不小。
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頒旨大修城牆,沈萬三居然主動承擔三分之一的費用。
小小的周莊,就這樣扛起了大大的京城。
對這件事,朱元璋當然笑逐顔開,但眼角又閃過幾分猜忌。
沈萬三畢竟是商人,在朝野一片贊揚聲中昏了頭,樂颠颠地又拿出一筆錢要“犒賞軍隊”。
這下朱元璋發怒了:“你是什麼東西?軍隊是你犒賞得了的嗎?”于是下令殺頭,後來據說因皇後勸阻,改旨發配雲南。
于是,這位中國十四世紀的理财大師,再也沒有回到周莊,客死遙遠的戌所。
今天走在周莊的小街上,不免想起大家都想過的一個問題:沈萬三那麼多錢,是從哪裡來的?傳說很多,我比較相信,是因為海外貿易。
周莊靠近長江口、杭州灣的地理位置,是我作出這樣判斷的原因之一。
黃道婆從海南回來,剛從這裡上岸,而鄭和的遠航,不久之後也将從這裡出發。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江南小鎮實在是氣吞萬裡了。
萬裡間的貿易帶來了萬般錢财,最後,竟把自己的生命也棄之于萬裡之外。
這麼一想,我們必須對街邊河道上的那些木船刮目相看了。
一船船夢想和宏圖,一船船貨物和白銀,一船船辛酸和眼淚,一船船押解和永别,全部在這碼頭上搬上搬下。
大多是夜晚,手腳很輕,話語很少,隻有月亮看見了,卻又躲進了雲層。
承受過大發達、大富裕、大冤屈、大悲苦,小鎮路上鵝卵石,被多少踉跄的腳步磨砺,早就一顆顆在微風細雨中大徹大悟。
外來遊人必須明白,小鎮的樸實和低調,并不是因為封閉和愚鈍。
三
上午看完了周莊,下午就去了另一個小鎮同裡。
同裡比周莊挺展、精緻,于是進一步明白,周莊确實被沈萬三案件吓得不輕,灰帽玄衣幾百年。
同裡沒有受過那麼大的驚吓,有點洋洋自得,盡管也很有分寸。
同裡有一個“退思園”,是任蘭生的私家園林,已有一百多年曆史。
一進門就喜歡,原因是靜。
我們去的時候,上海到這裡還沒有直達的長途汽車。
蘇州近一點,但自己有太多園林,當然很少有人過來。
因此,退思園,靜得隻有花石魚鳥、曲徑樹陰。
靜,是多數古典藝術的靈魂,包括古典園林在内。
現代人有能力浏覽一切,卻沒有福分享受真正的靜,因此也失卻了古典靈魂。
估計今天的退思園,也靜不了了。
大量外來遊客為了求靜而破壞了靜,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怪不了誰,隻是想來有點傷心。
當時我們被安靜感動,連邁步都變得很輕。
就這麼輕輕地從西大門走進去,越走越驚訝。
總以為走完這一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