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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神來臨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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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候起床。

    噢,快九點了。

    親愛的,我想說的是,我的小女兒,小喬利妮,想做櫻桃餡餅都想瘋了,她知道你是這方面的能手,總得獎,我今天上午能帶她去你家,你來教她嗎?” 要是在往常,南希甚至會心甘情願地教喬利妮做整套火雞大餐,在小姑娘們向她請教烹饪、縫紉、音樂,或者向她傾吐衷腸(這是經常的事)的時候,她都義不容辭,那是她的責任。

    隻要有空,她仍然設法“操持一大堆家務”,她是一名全優學生,同時還是班長、4-H俱樂部和衛理公會青年團的領導者、熟練的騎手、優秀的音樂家、縣裡每年義賣大會的獲勝者(酥皮糕點、蜜餞、刺繡和插花),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女孩怎麼做到這一切的?而且她毫不炫耀,僅僅是露出一副燦爛的微笑,為什麼會這樣?這是令社區所有人都沉思的一個謎。

    能解釋的隻有一句話:“她有一種品格。

    一種從她父親那裡繼承來的品格。

    ”毫無疑問,她最鮮明的特征——優秀的組織能力——是從她父親那兒得來的,這個特征是其他一切品質的基礎。

    每個時間段她都會作出安排;在任何時候,她都知道應該做什麼,會需要多久。

    今天碰到的麻煩是她的時間早已預約好了。

    她答應幫助鄰居家一個叫洛克希·李·史密斯的小男孩練習小号獨奏,洛克希準備在學校音樂會上演奏;她還答應替媽媽做三件複雜的差使,還準備和父親一起去加登城參加4-H聚會。

    聚會結束後,還有午餐要做,吃完午餐還要縫制在貝弗裡婚禮上當伴娘時穿的禮服,樣式她已經設計好了。

    照目前的狀況,除非取消某項安排,否則根本沒有時間教喬利妮做櫻桃餡餅。

     “卡茨太太,請等一會兒,不要挂斷電話,好嗎?” 她穿過屋子,走到父親的辦公室。

    這間辦公室對外有一個供普通來訪者進出的入口,一扇推拉門把辦公室和客廳隔了開來。

    有一位名叫傑拉爾德·馮·弗裡特的年輕助手幫克拉特先生管理農場,雖然他偶爾也會用這間辦公室,但基本上這裡是克拉特先生個人的偷閑所在。

    裡面很整潔,房間牆壁上鑲嵌着胡桃木薄闆,上面挂着氣壓計、雨表和一副雙筒望遠鏡。

    坐在寫字台後面的克拉特先生就像一位船長,領導河谷農場穿過歲月中的危險航線。

     “沒關系,”對于南希的問題,他回答說,“不用去聚會了。

    我帶凱尼恩去。

    ” 于是,南希拿起辦公室裡的電話,告訴卡茨太太說:“可以,就把喬利妮帶來吧。

    ”但是她皺着眉頭挂了電話。

    “真奇怪,”她一邊說一邊環視辦公室,隻見父親正在教凱尼恩算賬,馮·弗裡特先生坐在靠近窗戶的桌子旁。

    他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英俊的面容略顯剛毅,這使得南希總在背後稱他是希斯克厲夫[5]。

    “我老是聞到一股煙味兒。

    ” “是你呼出來的?”凱尼恩問道。

     “不,是你呼出來的。

    ” 南希的話令凱尼恩安靜下來,因為他明白南希知道他曾偷偷抽過一陣子煙。

    不過,那以後,南希也抽過。

     克拉特先生拍了拍手,說道:“好了,别說了,這裡是辦公室。

    ” 南希跑上樓,換上一條褪色的李維斯牛仔褲和一件綠色的套頭衫,在手腕上戴上了一塊金表,這塊表在她最有價值的财産中排名第三。

    第二名是她最親密的朋友,一隻名叫艾溫魯德的貓。

    而居第一位的是博比送她的圖章戒指,這是一個沉甸甸的表明兩人“情侶關系”的證物。

    她把它戴在大拇指上,因為戒指是按男人的尺寸做的,即使在上面纏了膠帶,也沒有哪根手指能恰好戴上。

    南希是個漂亮的姑娘,身材苗條,像男孩子一樣充滿活力,她長得最美的部分是那一頭閃着栗色光芒的齊肩短發(每天早晚各刷一百下)和像香皂一樣光潔的皮膚,雖然臉上有淡淡的雀斑,去年夏天被太陽曬過的紅棕色也仍未消退。

    她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濕潤而透明,像陽光映射下的淡色啤酒。

    就是這雙眼睛令她立刻赢得别人的好感,也同時說明了她的純潔、細心和善良。

     “南希,”凱尼恩喊道,“蘇珊來電話了!” 蘇珊·基德維爾是南希的閨中密友。

    她又一次去廚房接電話。

     “老實交代,”蘇珊用這種命令的口氣在電話裡發出了連珠炮式的責問,“你為什麼挑逗傑裡·魯斯?”和博比一樣,傑裡·魯斯也是學校的籃球明星。

     “昨天晚上?哎呀,我沒有和誰調情呀。

    你這麼說,是不是因為我們拉手來着?演出的時候,他剛好來到後台。

    我當時正緊張着呢。

    所以他握着我的手,給我鼓勁兒。

    ” “很甜蜜呀,然後呢?” “博比帶我去看恐怖片。

    我們手挽着手。

    ” “吓人嗎?我說的不是博比,是電影。

    ” “他覺得不吓人,還笑呢。

    但是你了解我,砰!我吓得從座位上掉了下來。

    ” “你在吃什麼呢?” “什麼也沒吃。

    ” “我知道你在啃指甲。

    ”蘇珊說。

    她猜對了。

    盡管南希努力過,但還是改不掉啃指甲的習慣,隻要一遇到麻煩,她就會啃指甲,一直啃到指甲肉。

    “說呀,出了什麼事?” “沒有。

    ” “南希。

    C’estmoi[6]……”蘇珊正在學法語。

     “唉,是我爸爸。

    三個星期以來,他的情緒一直很可怕。

    至少,在我身邊的時候是這樣。

    昨天晚上我回家時,他又開始說那件事了。

    ” “那件事”無需暗示,這個問題兩個朋友已經徹底讨論過了,并且意見一緻。

    有一次,蘇珊從南希的角度總結這個問題說:“你現在愛博比,你需要他。

    但博比心裡也清楚發展下去是沒前途的。

    以後,等我們離開這兒去曼哈頓時,一切會變得不一樣。

    ”堪薩斯州立大學就在曼哈頓,兩個女孩計劃到那裡去學藝術,并且住在一起。

    “不管你願不願意,一切都将改變。

    但是現在你沒法子。

    住在霍爾科姆,每天看見博比,每天能坐在同一間教室裡,也沒有理由改變什麼。

    你和博比現在是非常幸福的一對兒。

    即使将來分了手,這也會成為令人愉快的回憶。

    你難道就跟你爸爸說不通?”是的,南希沒辦法。

    “因為,”正如她向蘇珊解釋的那樣,“無論我什麼時候談起這件事,他就瞪着我,好像我不應該愛博比,或者不該那麼愛他。

    我一下子就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隻想做他的女兒,做他希望我做的事。

    ”對此,蘇珊沒有回答,這涉及到父女情感,這種關系超越了她的經驗。

    她和母親住在一起,母親在霍爾科姆學校教音樂。

    蘇珊早已記不清自己父親的樣子了,因為多年前,他們還在加利福尼亞老家時,父親有一天離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不管怎麼樣,”此時南希接着說道,“我敢肯定,不是我使他發脾氣。

    肯定是别的事,他真正憂慮的事。

    ” “你媽媽?” 南希其他的朋友可不敢作出這樣的暗示。

    然而,蘇珊早已得到了特許。

    她剛來霍爾科姆的時候,是一個憂郁、愛幻想、身體瘦弱、臉色蒼白的敏感女孩,當時她八歲,比南希小一歲。

    克拉特夫婦熱情地接納了她,這個從加利福尼亞來的沒有父親的小姑娘很快便成為克拉特家的一員。

    七年來,南希和蘇珊這對朋友從未分開過,她們兩個罕見的相似,同樣的敏感,彼此都認為對方是難以替代的。

    但去年九月份,蘇珊從當地的學校轉到加登城一所規模較大、據說水準也較高的學校去了。

    對于霍爾科姆那些想上大學的學生而言,這是正常的程序。

    可是,克拉特先生是一個熱愛社區的死硬派,認為這種背叛行為是對社區精神的冒犯。

    霍爾科姆學校對他的子女來說已經足夠好了,所以他們将繼續待在那兒。

    這樣一來,兩個女孩便不能在一起了。

    白天裡,南希深深地感到了朋友不在身邊的空虛,和蘇珊在一起,不用拘謹,可以無話不談。

     “但是我們都為媽媽感到高興,那些好消息你都知道。

    你留心聽着,”她猶豫了一下,仿佛正在鼓起勇氣,要說出一番出人意料的話,“不知怎麼搞的,我老是聞到一股煙味。

    老實說,我怕自己要得神經病了。

    不論是在車裡,還是在房間裡,到處都好像有人在那兒抽過煙似的。

    肯定不是我媽媽,也不可能是凱尼恩。

    凱尼恩不敢……” 克拉特家裡故意不設煙灰缸,來訪者多半也不敢在他家裡抽煙。

    蘇珊慢慢明白了南希話中的含意,但這樣的想法是有悖常理的。

    不管克拉特先生面臨着怎樣的焦慮,她都無法相信他會在香煙中尋求安慰。

    蘇珊還沒來得及問這是否是南希真正的意思,南希就急急忙忙地說道:“對不起,蘇珊。

    我得挂了,卡茨太太來了。

    ” 迪克開着一輛一九四九年的黑色雪佛蘭。

    佩裡鑽到車裡以後,檢查了一下後座,看看他的吉他是否安然無恙。

    昨天晚上,給迪克的一群朋友演奏完,他忘了把吉他拿走,結果落在了車裡。

    這是一把很舊的吉布森牌吉他,經過砂紙打磨,上過蠟,外表呈淡黃色。

    在吉他旁邊還有另外一些東西:一把嶄新的十二毫米口徑的半自動獵槍,槍管鍍着一層烤藍,槍托上刻着獵人瞄射野雞的圖案;此外還有一個手電筒,一把釣魚時用的小刀,一副皮手套,以及一件裝滿了子彈的打獵馬甲。

    一切都給此刻增添了詭異的死靜氣氛。

     “你就穿這玩意兒?”佩裡指着馬甲問道。

     迪克用指節笃笃地敲着擋風玻璃說:“打擾你了,先生。

    我們是出來打獵的,迷了路。

    能用一下電話嗎……” “西,西諾爾。

    又康姆潤多。

    (是的,先生。

    我明白。

    )” “小菜一碟。

    ”迪克說道,“我向你保證,親愛的,我們将血染他們牆。

    ” “應該是‘那些牆’。

    ”佩裡說。

    佩裡是字典迷,十分喜愛那些晦澀生僻的字眼,自從在堪薩斯州監獄和迪克同處一室以來,他就一直嘗試提高迪克的語法水平,擴展他的詞彙量。

    迪克并沒有辜負佩裡的指教,他這個學生有次試圖取悅老師。

    他寫了一些詩,雖然内容非常淫穢,佩裡覺得倒也妙趣橫生。

    他托人在一家監獄工廠把手稿用皮革裝訂成冊,封面上還燙上了“葷笑話”幾個金字。

     迪克身穿一件藍色的工作服,衣背上寫着“鮑伯·桑茲汽車修理廠”字樣。

    他和佩裡驅車沿奧萊西大街一直開到鮑伯·桑茲汽車修理廠。

    八月中旬出獄後,迪克便受雇于此,他是個能幹的機械師,每周能掙六十美元。

    今天上午工作迪克沒想拿工錢。

    桑茲先生每周六都讓迪克值班,他萬萬沒想到竟然付錢讓雇員修理自己的車。

    在佩裡的協助下,迪克開始工作了。

    他們更換了機油,調整了離合器,檢查了電池,更換了一根壞掉的軸承,還安了新輪胎,所有這一切都是必要的工作,因為今明兩天要指望這輛老雪佛蘭立下汗馬功勞呢。

     佩裡想知道約好了在“小寶石”咖啡館見面,迪克為什麼來晚了。

    “因為老頭子總是在我身邊,”迪克回答說,“我不想讓他看見我拿着槍走出屋子。

    上帝,那樣他就知道我扯謊了。

    ” “明白了。

    但你是怎麼說的呢?最後又怎麼樣了?” “正像我們說好的。

    我說我們要出去一個晚上,去斯科特堡看你姐姐。

    因為你姐姐為你存了一筆錢——一千五百塊。

    ”佩裡有一個姐姐,實際有過兩個,但活着的那個并不住在斯科特堡,而是在離奧萊西八十五英裡的一個小鎮。

    事實上,佩裡也不清楚姐姐眼下的地址。

     “那麼他很惱火?” “他為什麼要惱火?” “因為他讨厭我。

    ”佩裡說道,他的聲音既柔和又一本正經,雖然音量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仿佛是從牧師嘴裡吐出的煙圈。

    “你媽也讨厭我。

    我看得出來,他們看我的方式簡直難以形容。

    ” 迪克聳了聳肩,“這和你無關,真的。

    不過是因為他們不喜歡我和任何從監獄裡出來的人見面。

    ”二十八歲的迪克結過兩次婚都離了,現在是三個男孩的父親,他這次獲得假釋的條件之一就是保證和父母住在一起。

    他的家人,包括一個弟弟,都住在奧萊西附近的一個小農場裡。

    “凡是我的夥伴,他們都看不順眼。

    ”他補充道,一邊摸着左眼下一個藍色的刺青小點。

    這是一個标記,憑借這個,以前的某些獄友便可以認出他來。

     “我懂了,”佩裡說,“我不怪他們。

    他們都是老實人。

    你媽真是一個老好人。

    ” 迪克點了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

     中午時分,他們放下工具。

    迪克啟動了發動機,聽着馬達空轉時發出持續不斷的咆哮聲,知道已經大功告成,他很滿意。

     南希和她的崇拜者喬利妮對于她們早上的工作也很滿意。

    實際上,喬利妮,這個瘦瘦的十三歲女孩既驕傲又興奮。

    她久久地凝視着這位曾獲得藍绶帶的獲勝者,當看到烤箱中取出的散發着熱氣和香味的櫻桃脆餅時,她情不自禁地擁抱南希,問道:“說實話,這真的是我自己親手做的嗎?”南希笑了,也擁抱着喬利妮,向她保證這的确是她親手做的,自己隻是助了一臂之力而已。

     喬利妮一個勁兒地勸她立即品嘗——放涼了就沒味兒了。

    “求你了,我們倆吃一塊兒吧。

    還有您,您也來吃吧。

    ”她對走進廚房的克拉特太太說。

    克拉特太太因為頭疼,隻能勉強露出一絲苦笑,說道:“謝謝你,但是我沒胃口。

    ”至于南希,她根本沒有時間,洛克希·李·史密斯的小号獨奏正等着她呢,然後還要給媽媽辦幾件事,其中一件是參加貝弗裡婚前的最後一次閨中密友聚會,另一件事是為即将到來的感恩節做準備。

     “你去吧,親愛的,我會陪喬利妮等她媽媽來接她的。

    ”克拉特太太說,然後以一種讓人無法婉拒的羞怯對女兒補充道,“如果喬利妮不介意的話。

    ”雖說她在少女時代曾榮獲演講比賽的獎項,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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