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無意識感,就是強求親切,渴望明了。
就人而言,理解世界,就是迫使世界具有人性,在世界上烙下人的印記。
貓的世界不同于食蟻動物的世界。
“任何思想都打上人格的烙印”,這道理是不言自明的,别無深意。
同樣,精神竭力理解現實,而且隻有把現實概括成術語時,才覺得充分。
假如人承認世界也能熱愛和受苦,那麼人就會心平氣和了。
假如思想在現象的幻境中發現一些永恒的聯系,既能把現象概括為單一的原則,又能把自身歸納為單一的原則,那就算得是精神走運了,而精神幸運的神話隻不過是可笑的僞劣。
這種對統合的懷念,對絕對的渴望,表明了人間戲劇最基本的演進。
然而,說懷念是個事實,并不意味着懷念應當立即得到緩解。
因為,假如在跨越欲望和攫取之間的鴻溝時,我們贊同巴門尼德
這又是一種惡性循環,足以抑制我們的希望。
上述依舊是些不言自明的道理。
我再次重申,這些道理本身并無新意,令人感興趣的是可以從中引出的結論。
我還知道另一個不言自明的道理,那就是人必有一死。
從中引出極端結論的智者可以數得出來。
本散論中,自始至終用作為參照的,是我們以為知道的和實際知道的之間存在的不變差距,是實際贊同和假冒無知之間的不變差距;假冒的無知使我們靠理念活着,而這些理念,倘若我們真的身體力行,就會打亂我們整個生活。
面對精神的這種難解難分的矛盾,我們恰好要充分把握分離,即把我們和我們自己的創作劃開。
隻要精神滿懷希望在固定的世界裡保持沉默,一切就在精神懷念的統合中得到反映,并排列得井然有序。
但這個世界隻要動一動,就會分崩離析:無數閃爍的碎片自告奮勇地來到認識的眼前。
不必抱希望有朝一日會重建這個世界親切而平靜的表面,給我們心靈以安甯。
繼那麼多世紀的探索之後,繼思想家們那麼多次讓賢之後,我們心明眼亮了。
就我們的全部認識而言,這一點是千真萬确的。
除了職業的唯理論者,人們如今對真正的認識已不抱希望。
假如一定要寫人類思想唯一有意義的曆史,那隻得寫人類世代相繼的悔恨史和無能史了。
确實,我能說“我知道”誰的什麼和什麼的什麼。
我身上的這顆心,我能體驗到,并能判定其存在。
這個世界,我能觸及也能判定其存在。
我的學問僅此而已,其餘有待營造。
因為,假如我試圖把握我所确認的這個我,并加以定位和概括,那麼這個我隻不過是一掬之水,會從我的指縫流走。
我可以把“這個我”會擺出的各種面孔一張張描繪出來,還可以描繪别人給予“這個我”的各種面貌,包括其出身、教育、熱忱或沉默、偉大或卑劣。
但不可把面貌相加。
這顆心即使屬于我,我也永遠無法确定。
我對自己存在的确信和我對這種确信試圖賦予的内容,兩者之間的鴻溝,永遠也填不滿。
我永遠是自己的陌路人。
在心理學上,如同在邏輯學上,有真理又沒有真理。
蘇格拉底的“認識你自己”,其價值等同我們忏悔室裡的“要有德行”。
兩者既流露懷念,也表露無知。
無非拿重大的主題做遊戲,是毫無結果的。
這些遊戲隻在符合近乎确切的尺度時才說得過去。
瞧,比如樹木吧,我熟悉樹木的粗糙、水分,嗅得出樹木的氣味。
草的芬芳,星的馥郁,夜晚,心情舒坦的某些晚上,我怎能否認我體驗到了強而有力的世界?然而,地球上的全部科學,壓根兒不能使我确信這個世界是屬于我的。
你們給我描繪世界,教我歸類世界。
你們列舉地球的規律,在我渴求知識的時候,我同意地球的規律是真實的。
你們剖析地球的機制,于是我的希望為之倍增。
末了,你們告訴我神奇美好又多姿多彩的宇宙歸結為原子,而原子又歸結為電子。
所有這一切好得很,我等着你們繼往開來。
但你們對我說有一種見不着的星球系統,有不少電子圍繞一個核團團轉動。
你們用形象向我解釋了世界。
于是我看出你們是在做詩,那我就一輩子也弄不清楚了。
我還沒來得及發火,你們已經改變理論了,難道不是這樣嗎?這麼說來,本該教我懂得一切的科學在假設中就結束了,清醒的認識在隐喻中沉沒了,不确定性在藝術作品中找到了歸宿。
難道我先前需要付出這麼多努力嗎?與之相比,山丘柔和的線條和夜晚摸着激跳的心口,教給我更多的東西。
言歸正傳,如果說我通過科學懂得現象并一一曆數,我卻不能因此而說已理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