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制造英雄。
”我父親說。
——甘尼瑪之聲,摘自《口述史》
吵吵嚷嚷的艾達荷已獲準面聖。
僅憑他在小觐見室跨步走來的樣子,雷托就能判斷出這個死靈已經發生了重要轉變。
這種屢見不鮮的轉變雷托再熟悉不過了。
面對正往外走的莫尼奧,鄧肯甚至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一切都按規律走。
這套規律真無聊啊!
雷托為鄧肯們的這種轉變起了個名字,叫“自從綜合征”。
死靈們心中常常會醞釀出一個個疑團來,他們懷疑,自從自己喪失意識那一刻起直到如今的千百年來,一定發生了隐秘之事。
這段時間裡人們都幹了什麼?為什麼他們會需要我這麼個老古董?這些疑問擱在誰的心裡都會久久盤桓,難以驅散——更不用說是一個多疑的人了。
曾有個死靈責怪雷托:“你在我身體裡安了東西,我完全不了解的東西!這些東西會把我的一舉一動都通報給你!我無時無刻不受你的監視!”
還有一個指責雷托擁有一種“能随心所欲操縱我們替你幹事的機器”。
“自從綜合征”一旦得上就再也無法治愈,雖然能對其加以控制,甚或疏導,但休眠的種子即使受到最輕微的刺激也會蘇醒而萌發。
艾達荷在莫尼奧先前站立的地方停下腳步,他的眼睛和雙肩姿态都蒙上了一層漫無目标的懷疑的陰影。
雷托聽任緊張氣氛漸漸發酵,靜待其爆發。
艾達荷先是緊盯着他,接着環視屋内。
雷托認出了這種目光。
鄧肯們永遠不會遺忘!
艾達荷運用數千年前傑西卡夫人和門泰特杜菲·哈瓦特所授之法觀察室内,他感到一陣時空錯位的眩暈。
他覺得自己受到了這間屋子的排斥,樣樣東西都不例外——金色的、綠色的、紅得發紫的巨大而蓬松的軟墊;圍着雷托的凹坑厚厚堆疊在一起、件件堪稱珍品的弗雷曼地毯;将幹暖的光線裹在神帝臉上,又使四周黑影顯得更陰暗、更神秘的伊克斯仿陽光球形燈;附近的香料茶的味道;還有沙蟲身軀散發的濃烈美琅脂味。
艾達荷感覺,自從特萊拉人把他扔在那間空無一物的牢房裡由露莉和“朋友”接手,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太快了。
太多了……太多了……
我真的在這裡嗎?他滿腹疑惑,這真的是我嗎?我在想什麼?
他凝視着雷托紋絲不動的身體,這個黑魆魆的龐然大物如此安靜地躺在坑裡的禦辇上。
這具巨大肉身越是無聲無息,就越是顯出一股神秘的力量,這股可怕的力量也許會以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釋放出來。
艾達荷對伊克斯使館一戰已有耳聞,但魚言士的說法給這件事套上了一個神迹的光環,讓他看不清真相。
“他飛降在他們頭頂上,痛痛快快地處決了這幫罪人。
”
“他是怎麼做到的?”艾達荷問。
“他是震怒的神。
”彙報者答道。
震怒,艾達荷想。
是因為赫娃受到了威脅嗎?他聽到了傳言!沒有一句可信的。
赫娃要嫁給這個大……不可能!不會是可愛而溫婉的赫娃。
他在玩某種可怕的遊戲,在考驗我們……考驗我們……這年頭已經沒有真實可言了,除了赫娃帶來的甯靜,其餘全是瘋狂。
當艾達荷把視線轉向雷托的面孔——那張默默等待的厄崔迪臉——他心中的錯位感更加強烈了。
他心裡生出一個念頭,假如沿着某條陌生的新思路再動動腦子,能否打破無形的壁障,憶起其他艾達荷死靈的種種經曆?
他們走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在想什麼?他們也會感覺到這種錯位、這種排斥嗎?
再使點勁兒想想。
他感到天旋地轉,怕自己會暈倒。
“不舒服嗎,鄧肯?”雷托那無比理性和鎮靜的聲音響起。
“這不真實。
”艾達荷說,“我不屬于這裡。
”
雷托故意誤解他。
“可侍衛通報說你是自願來這裡的,你從帝堡飛過來要求立刻見我。
”
“我是說這兒,現在!這個時代!”
“但我需要你。
”
“需要我幹什麼?”
“你自己看看,鄧肯。
你能幫我忙的地方太多了,你都幹不過來。
”
“可你的女人不讓我戰鬥!每次我要去……”
“你活着比死了更有價值,你不同意嗎?”雷托咯咯笑了一下,又說,“運用你的智慧,鄧肯!那才是我看重的。
”
“還有我的精子,你也看重。
”
“你的精子由你自己來決定去向。
”
“我不會把孤兒寡母像那樣留在……”
“鄧肯!我說過選擇權在你自己手裡。
”
艾達荷幹咽了一下,說:“你對我們犯了罪,雷托,對我們所有死靈——你從沒問過我們的意見就讓我們複活了。
”
鄧肯冒出了新想法。
雷托瞧着艾達荷,一下子來了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