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了,他緊貼着牆面上的三個支撐點,等待自己鎮定下來。
那隻活動的手仿佛自動地再次向上摸索起來,蠕動着經過石塊松脫之處,探進一道狹縫中。
慢慢地,他把重心移到這隻手上。
慢慢地……慢慢地。
他的左膝觸碰到一個踩踏點。
他擡腳上去試了試。
記憶告訴他快要到頂了,但他把記憶撇到一邊,一心隻想着眼下的攀爬和雷托明天要來這個事實。
雷托和赫娃。
這個他也不能想。
但揮之不去。
牆頂……赫娃……雷托……明天……
每一個念頭都在加重他的絕望,迫使他回想起兒時的攀爬經曆。
他越是有意識地去回憶,手腳動作就越不利索。
他強令自己停下,深吸幾口氣,穩住神,試圖恢複過去那種自然而然的動作。
然而那些動作真的是自然而然的嗎?
他思路阻滞。
他覺得有幹擾,還隐隐看到一個結局……一個無可挽回的結局。
雷托明天就會來到上邊。
艾達荷感覺貼住岩石的這面臉頰在淌汗。
雷托。
我會打敗你的,雷托。
我會打敗你,為我自己,不為赫娃,隻為我自己。
一種升華感油然而生。
前一晚他在為這次攀牆行動作心理準備時,也有過類似的感覺。
賽歐娜發覺他睡不着,就跟他聊起來,詳詳細細地憶述自己怎麼在禁林裡狂奔,又怎麼在河邊發的誓。
“我已經起誓擔任魚言士指揮官。
”她說,“我會恪守誓言,但我希望自己并不按他的意願來兌現。
”
“他的意願是什麼?”艾達荷問。
“他有很多企圖,我不可能都知道。
誰看得透他?我隻知道我永遠不會饒恕他。
”
想到這裡,艾達荷的意識又回到了當下,臉頰緊貼山岩,微風吹幹了汗水,他覺得冷。
不過他已經穩住了神。
永不饒恕。
艾達荷感覺到其他所有自我的亡魂的确存在,那些死靈全都殒命于為雷托效命的任内。
他可以相信賽歐娜的懷疑嗎?可以。
雷托的身體和雙手都能殺人。
賽歐娜轉述的傳言有一定可信度。
而且賽歐娜也是厄崔迪人。
雷托變了……不再是厄崔迪人,甚至不能算人。
與其說他現在是一個活物,不如說是一種不可理喻的非理性存在,他與自己的一切過往一刀兩斷了。
賽歐娜反抗他。
真正的厄崔迪人都背棄他。
就像我。
非理性的存在,别無其他。
一如這山牆。
艾達荷右手上探,摸到一溜尖尖的岩架。
再往上摸不到東西,他試着回憶此處是否有一道寬縫。
他不敢相信已經到頂了……應該沒這麼快。
當他将全身重量吊在岩架上時,鋒利的邊緣切進了手指。
他伸出左手,摸到一個抓握點,慢慢提起身子。
他的眼睛擡升到與兩手齊平處。
他看到了一片平地,向前鋪展開去……一直延伸到藍天。
他雙手抓握的地面有一道道裂紋,顯然經過了長年累月的風吹日曬。
他在平地上向前蠕動指尖,摸到一條縫就換一隻手,胸部上去了……接着是腰部……胯部。
他就地一滾,連扭帶爬地盡量遠離牆邊,這才站起身來,看看四周究竟是什麼情況。
的确是牆頂。
登山釘和錘子都沒用上。
一陣微弱的聲音傳到他耳邊。
歡呼聲?
他走回牆邊向下望去,朝下面的人揮手。
是的,他們在歡呼。
他轉身邁步來到路中央,讓欣喜之情漸漸止住肌肉的顫抖,撫慰雙肩的酸疼。
他慢慢轉了一圈,環視周遭,這才憑記憶對攀爬高度作了個估測。
九百米……至少這麼高。
這條皇家大道勾起了他的興趣。
跟通往奧恩城的那條不同,這條路異常寬闊……起碼有五百米寬。
路面呈光潔的灰色,連綿不絕,兩側路沿各距牆邊約一百米。
兩行路界均以一人高石柱為标志一字排開,仿佛為即将駕臨的雷托站崗放哨。
艾達荷走到沙厲爾對面的崖邊向下望去。
在深深的山腳下,碧綠的激流拍擊凸岩,白沫翻飛。
他轉頭向右,也就是雷托要來的方向。
大道和山牆朝右拐了個大弧度,彎道起點距艾達荷所在位置約三百米。
艾達荷回到大道上,沿路邊順着彎道行走。
他在一個S彎前停住腳步,前方路面收窄并微微下傾,他觀察着眼前呈現的新景象。
緩坡再往前約三公裡,道路又一次收窄,經由一座大橋越過河谷。
此橋仿若高架在仙境之中,從遠處望去其桁架如玩具般不真實。
艾達荷想起通往奧恩城的路上也有一座相似的橋梁,腳底踏在橋面上的感覺依然印在腦海裡。
他相信自己的記憶,并像其他軍隊将領那樣不由自主地思索起橋梁的兩面性來——既可以通行,又能充當陷阱。
他離開大道往左走,低頭望向聳立在大橋另一頭的山牆。
大道在對岸稍稍拐了個彎後,筆直向北延伸下去。
有兩道山牆呈平行狀将河流夾在中間。
河谷是人工開鑿的,河水自北向南流,産生的水汽則導入一股由南往北吹的風。
艾達荷不再看河。
它眼下在那裡,明天也會在那裡。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大橋上,用受過軍事訓練的目光審視它。
他點了點頭,轉身由來路返回,邊走邊舉起盤在肩上的細繩。
看見繩子扭動着從天而降,内拉終于達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