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和圓形,一個人都看不到了。
她大聲喊叫,尖厲的童音劃破幹燥的空氣,傳向了遠方,可是沒有人回應。
孤獨一人。
她恍惚地沿着沙脊向村莊的方向走去。
走到附近的時候,一波濃重的肉桂氣味乘着大風鑽進了她的鼻孔,她明白了。
村莊選址有誤,下方有一大片美琅脂菌。
菌群深埋沙地,成熟之後會像爆炸了一樣,形成大量美琅脂,然後吸引撒旦來到了這裡。
即便是不懂事的孩子,也知道撒旦抵擋不住美琅脂大成熟的誘惑。
什阿娜悲憤交加,一怒之下便跑下沙丘,趁着巨蟲剛剛轉身,尚未完全離開村莊,跑到了撒旦的身後。
她不管不顧,順着蟲尾爬了上去,沿着巨蟲長有一道道環脊的寬大背部,一直跑到了口器後端的凹陷處。
她蹲在那裡,兩隻拳頭狠狠捶打腳下堅硬的表面。
巨蟲停了下來。
什阿娜心中的憤怒突然變成了恐懼,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才意識到自己剛才一直在大聲叫喊。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來到了這裡,她隻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孤立無助的惶恐襲上她的心頭。
蟲子依然一動不動地趴在沙地上。
什阿娜不知道該怎麼辦,這隻蟲子随時都可以翻身,把她碾成一攤肉泥,或者鑽進沙中,把她留在沙上,随時将她頂起。
蟲身突然一陣顫動,從尾部一直到口器後面,然後蟲子開始向前移動。
它轉了一個半徑很大的彎,然後加快速度,向東北方向前進。
什阿娜趴在巨蟲背上,緊緊地抓着環脊的前緣,唯恐蟲子突然鑽進沙中,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呢?不過,撒旦并沒有鑽到地下,也完全沒有改變方向,依然筆直地快速行進。
什阿娜終于回過神來,她知道自己這是在幹什麼。
分裂之神的祭司嚴格禁止這種行為,但是古代的弗雷曼人也會這樣駕馭巨蟲。
他們站在撒旦的背上,手裡拿着兩根長鈎,鈎端挂住巨蟲的環脊,以此作為支撐。
無論書面曆史還是口述史,均有關于弗雷曼人馭蟲的記錄。
然後,拉科斯的教會頒布教令,稱弗雷曼人的這種行為在當時并無不妥,然而此後雷托二世同沙漠的神結合,因此絕對不允許以任何方式貶損散落沙蟲體内的雷托二世。
巨蟲馱着什阿娜,以驚人的速度奔向了雲霧蒸騰的科恩城,龐大的城市立在缥缈的遠方,好像一座海市蜃樓。
什阿娜破爛的長袍抽打着打滿了補丁、單薄的蒸餾服,抓着環脊的手指已經開始疼痛。
巨蟲口中呼出的臭氧溫度極高,肉桂氣味濃重,随着風一陣陣從她的身上吹過。
科恩的景象逐漸清晰确切了。
什阿娜心想:那些祭司看到我這個樣子,肯定會大發雷霆。
她看到了低矮的磚石結構,那是第一排坎兒井,後面是一個扁圓形的全封閉式沙表水渠,再後面是梯台式花園的牆面和一座座捕風器的巨大側影,然後就是教會的神廟,另外周圍還有一道道清水屏障。
短短一個多小時就來到了這裡!這要是步行過來,得一天的時間!
她的父母和村裡的村民來過這裡很多次,為了換一些東西,也為了一起來跳舞,但是什阿娜隻跟他們來過兩次。
她基本上隻記得跳舞的事情,還有之後混亂、暴力的場景。
科恩的恢宏廣闊令她目瞪口呆。
這麼多房子!這麼多人!這樣的地方,撒旦肯定傷害不了。
然而,蟲子依然直直地向前沖去,仿佛要沖過坎兒井和水渠一樣。
什阿娜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眼前的城市不斷升高,她心中的贊歎壓過了惶恐。
可是,撒旦仍然向着前方沖去!
蟲子突然停了下來,兩側是它擠出來的沙堆。
坎兒井的井口距離沙蟲大開的口器不足五十米。
什阿娜聽到撒旦體内深處的熔爐轟隆作響,嗅到了巨蟲呼出的熾熱的肉桂氣味。
現在,她終于明白了,旅程結束了。
她慢慢地松開了抓着環脊的手,站在那裡,以為蟲子還會繼續活動,然而撒旦一動不動。
什阿娜小心翼翼地滑到沙地上,然後站在了原地。
現在它會動了嗎?她有點兒想要跑到坎兒井那裡,卻又被巨蟲迷住了。
什阿娜踉踉跄跄,繞到了蟲子的正面,望向了可怕的口器内部。
蟲口外緣是一圈透亮的牙齒,裡面是來回翻騰的火焰,灼熱的氣息裹挾香料的氣味,從她身上吹過。
她像之前發瘋似的沖上蟲背那樣,激動地一邊大喊,一邊朝着巨蟲恐怖的口器揮舞拳頭:“去死吧,撒旦!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
她曾經聽到媽媽也說過這樣的話,當時是因為沙蟲毀了他們的一處菜園。
什阿娜從未質疑過“撒旦”這個名稱,也從未想過媽媽為什麼會那麼憤怒。
他們是拉科斯星球最沒有價值的廢物,她自己也知道這件事情。
她的同胞先是信仰撒旦,而後是夏胡魯。
然而,沙蟲終究是蟲子,而且常常比尋常的蟲子可怕。
黃沙漫漫的星球全無正義可言,隻有危險潛伏在這裡。
她的同胞之所以被迫搬到兇險的沙丘上,或許是因為貧窮和祭司的擔憂,但是他們依然像弗雷曼人那樣,不屈不撓,隐忍不發。
然而,這次撒旦打敗了他們。
什阿娜發現自己站在了通向死亡的路上,她的思想在當時還沒有完全成熟,隻知道自己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