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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出延津記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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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前移動,羅長禮調停得紋絲不亂。

    羅長禮記性好,萬千人中,隻要見過你一面,下次就能喊出你的姓名,各個環節不會落下誰。

    人從死到出殡有七天,七天喊下來,羅長禮嗓子不倒。

    人們說起羅長禮,不說“賣醋的老羅”,都說“喊喪的老羅”。

    十裡八鄉,誰家有喪事,皆請羅長禮。

    誰家有喪事,楊百順和李占奇必追過去看。

    衆人去吊喪皆為了死者,楊百順和李占奇獨為了羅長禮。

    但平日哪能天天死人呢?不死人時,羅長禮又去做醋,楊百順和李占奇也感到日子空了。

    這時聊起羅長禮,也能聊得興緻勃勃: “嗓門真大,五裡開外都能聽見。

    ” “上回徐家莊的客不懂規矩,有些亂,老羅急了,麻子都泛了紅點兒。

    ” “平日個兒不大,一到喊喪,咋就長高了呢?” “上次他到村裡賣醋,想跟他說句話,到了跟前,又沒敢說。

    ” “十裡八鄉咋還不死人呢?” 聊到趣處,一個說: “我去茅房撒泡尿。

    ” 另一個本來沒尿,為了羅長禮也說: “我跟你去。

    ” 楊百順十三歲那年秋天,家裡丢了一隻羊。

    丢羊之前,先丢了一口豬。

    楊百順先天被雨淋着了,打擺子發燒,家裡人去找豬,留他一人看家。

    打擺子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昏昏沉沉之中,李占奇喘着氣跑過來: “快,死人了!” 楊百順腦袋燒得還有些迷糊: “啥?誰死了?” 李占奇: “王家莊的老王死了,快去看羅長禮!” 一聽“羅長禮”三個字,楊百順迷糊的腦袋登時醒了,正打着的擺子也立馬停了,身上也不發燒了。

    掀被窩從床上爬起來,兩人三步并作兩步,跑向十五裡外的王家莊。

    待到了王家莊,發現老王家确實死人了,但喊喪的不是羅長禮,而是牛家莊一個叫牛文海的人。

    牛文海是個瘸子。

    當時延津縣以黃河渡口為界,分東延津和西延津。

    就喊喪者而言,有“東羅西牛”之說。

    即東邊死了人皆請羅長禮,西邊死了人皆請牛文海。

    但王家莊位于延津渡口交界處,死人者請喊喪者就有些亂,有請羅長禮的,有請牛文海的。

    現在老王家請的就是牛文海。

    這點兒混亂,倒被李占奇和楊百順忽略了。

    李占奇: “老王家有病吧?好不容易死個人,咋不請羅長禮,請牛文海呢?” 楊百順: “一個破鑼嗓子,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喪事非讓他弄得七零八落!” 一洩勁兒,楊百順又開始打擺子發燒。

    李占奇還要留下來比較一下牛文海和羅長禮的不同,看牛文海到底能七零八落到哪裡去;楊百順正在發燒,等不得牛文海,哆嗦着身子,又跑回十五裡外的楊家莊。

    待回到家裡,發現家裡人都回來了,豬也找着了,但在楊百順離開家到王家莊看羅長禮的時候,家裡又丢了一隻羊。

    早起丢豬是豬的事,下午丢羊可是楊百順的事。

    楊百順打着的擺子立馬又停了。

    賣豆腐的老楊一言不發,解下自己的皮帶。

    楊百順的哥哥楊百業、弟弟楊百利,皆偷偷捂着嘴笑。

    老楊: “讓你在家看家,你幹啥去了?” 楊百順不敢說自己到王家莊看羅長禮了,隻好說: “我也找豬去了。

    ” 老楊兜頭抽了他一皮帶: “剛才李伯江還跟我說,你跟李占奇跑王家莊看羅長禮去了!” 李伯江是李占奇他爹。

    冤枉就冤枉在,楊百順并沒有看到羅長禮,隻看到個牛文海。

    楊百順不好解釋這個,隻好說: “爹,我打擺子發燒哇。

    ” 老楊兜頭又是一皮帶: “發燒?發燒能來回跑三十裡?我看你不燒!” 又是一皮帶。

    楊百順頭上已有七八個血疙瘩。

    楊百順: “爹,我不燒,我去找羊!” 老楊把一挂繩子扔到楊百順腳下: “找着羊,把它拴回來;找不着,你也别回來了!” 又看楊百業和楊百利: “不是羊的事,說瞎話!” 說着說着又急了: “平時我支派你個事,難着呢,咋一聽說羅長禮,你發着燒就跑了?誰是你爹?” 又瞪大眼珠看着衆人: “這個家,到底誰說了算?” 賣豆腐的老楊,已經把一件事說成了另一件事。

    楊百順趕緊拾起繩子,出門漫山遍野去找羊。

    但從下午找到晚上,羊沒有找到,倒碰到幾隻亂跑的豺狗。

    也不知這隻瞎了一隻眼的羊跑到哪裡去了。

    楊百順像趕大車的老馬一樣,到了夜裡有些怕黑。

    楊百順十三歲的時候,村外的野地裡還有狼。

    楊百順隻好順着找羊的路往回跑。

    路邊長滿了莊稼,貓頭鷹在莊稼地裡一叫,楊百順吓出一身汗。

    待到得村裡,到得家門口,楊百順又不敢進家。

    因為在賣豆腐的老楊那裡,過去一件事挺難,除非再發生一件大事,把這件事遮過去。

    楊百順丢了一隻羊,如哥哥楊百業、弟弟楊百利再丢一頭驢,老楊就忘了羊而去說驢,但怎麼讓楊百業和楊百利再去丢一頭驢呢?看着家裡點着燈,窗戶上有人影在晃,豆腐房裡毛驢在拉着石磨磨豆子,不時打着響鼻;後來窗戶上的燈滅了,隻剩毛驢的響鼻和轉磨的聲音,楊百順仍不敢回家。

    這時他想起了李占奇,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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