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找李占奇。
一方面想找李占奇借一宿,另一方面,還惦着打聽牛文海和羅長禮的不同。
但到得李占奇家,屋裡的燈也黑了,李占奇肯定睡了;但李占奇他爹李伯江還在院子裡借着麻稈火編筐。
一邊編筐,一邊嘴裡哼着小曲兒。
楊百順知道,李占奇他爹一哼小曲兒,李占奇肯定也挨了打。
楊百順隻好離開李占奇家,來到村頭打谷場上,想在打谷場的草垛裡湊合一夜。
到得草垛前,起風了,風吹起楊樹梢,四周都像有狼嚎。
幸好天轉晴了,半個月亮,在半夜爬了上來。
這時身上又打起擺子。
接着肚子也餓了。
好不容易昏睡過去,迷迷糊糊之中,似有千軍萬馬在眼前奔騰。
不知過了多長時候,突然有人在拍他。
楊百順一個激靈醒來,看到一個黑影站在他面前。
楊百順吓出一身冷汗:
“你誰呀?”
那個黑影俯下身子:
“别怕,我是裴家莊剃頭的老裴,從這路過。
”
借着月光,楊百順看清了那人的臉。
以前老裴到楊家莊來剃過頭,見過,頭也讓他剃過,但沒說過話。
老裴:
“你叫啥?為啥睡在這兒?”
一句話問得楊百順好生辛酸。
雖然以前沒說過話,但此情此景,楊百順隻好拿老裴當親人,将自己叫啥,怎麼打擺子發燒,怎麼去王家莊看羅長禮,羅長禮沒看着,怎麼家裡又丢了羊,挨了爹的打,自己去找羊,羊也沒找着,不敢回家,一五一十,給老裴講了。
接着扳着自己的腦袋,讓老裴看頭上的血疙瘩。
老裴聽後,長出一口氣:
“我聽明白了,不是羊的事,中間拐着好幾道彎呢。
”
又伸手摸了摸楊百順的頭:
“你睡這兒不冷呀?”
楊百順:
“叔,我不怕冷,我怕狼。
”
老裴又歎息一聲:
“按說這事不該我管,可誰讓我碰上了呢?”
接着拉起楊百順的手:
“走,我帶你去個暖和的地方。
”
楊百順自生下來,頭一回感到人的手是暖的。
兩人離開楊家莊,一高一低往前走,楊百順也是沒話找話:
“叔,您走夜路不怕狼呀?”
老裴“嗖”地一聲從腰裡抽出一把砍刀,砍刀在月光下閃着寒光:
“預備着呢。
”
楊百順笑了。
老裴拉着楊百順的手來到鎮上,又來到鎮東頭,去敲一家飯鋪的門。
開飯鋪的叫老孫。
敲了半天,裡面沒有動靜。
老裴又敲,裡邊點燈了,老孫的聲音在罵:
“哪個龜孫呀,都下半夜了。
”
待打開門,見是老裴,笑了。
因老裴常到老孫的飯鋪給老孫剃頭。
老孫除了剃頭,最愛打眼,老裴常用馬尾給他打眼。
進得屋來,飯鋪的鍋竈都是涼的。
老孫又捅開火爐,洗洗手,做了兩碗羊肉燴面。
熱騰騰地端上來,說:
“三碗的羊肉,我給做了兩碗。
”
老裴敲着煙袋,指了指燴面:
“吃吧。
”
楊百順一海碗燴面吃下去,吃得滿頭大汗。
這時雞叫了,楊百順哭了,淚落在空碗裡:
“叔。
”
老裴擺擺手,沒再說什麼。
幾十年後,楊百順還記着這碗燴面。
但事後楊百順才知道,那晚老裴帶楊百順吃燴面,并不是為了楊百順。
前一天,老裴去鞏家莊剃頭。
鞏家莊村子不小,有二百多戶人家,但老裴在鞏家莊生意不大,剃頭隻包到三戶人家。
這裡是臧家莊剃頭的老臧的地盤。
但三戶人家也算生意,鞏家莊離裴家莊又近,隻有五裡路,老裴沒嫌活兒少,一個月也來鞏家莊剃一回頭。
去鞏家莊時天是晴的,到晌午剃完頭,天變臉下起了雨。
雨倒也不大,但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老裴看看天,一時三刻,沒有放晴的意思。
鞏家莊的老鞏勸老裴:
“吃過中飯再走吧,别再淋出病來。
”
老裴:
“五裡路,一跑就到了。
”
向老鞏借了個蓑衣,披在身上,一路跑回裴家莊。
裴家莊村頭有個牛屋,老裴跑到裴家莊村頭,看到一個少年在牛屋房檐下躲雨。
老裴沒在意,那個少年卻沖他喊了一聲“舅”。
老裴停下腳步,定睛一看,原來是他姐的大兒子,名叫春生。
他姐十六年前嫁到了阮家莊,阮家莊離裴家莊二十二裡。
春生已經十五歲了,早起到縣城去賣布,賣完布回來,走到裴家莊,遇上下雨,便在房檐下躲雨。
老裴自十年前出了内蒙古的事,老婆老蔡不讓老裴與他姐來往,老裴也就不再與他姐來往。
有時趁着出去剃頭,偷偷拐到阮家莊看一看。
突然在自家村頭遇到春生,是否把他帶回家,老裴有些為難。
如是平日,老裴和春生說上幾句話,就把他打發走了;現在正趕上下雨,見過外甥,扭頭就走,老裴面皮上說不過去,于是硬着頭皮,把春生帶回了家。
家裡老蔡正在做飯,做的是烙餅攤雞蛋。
平日家裡也不吃這麼好,老裴和老蔡有三個孩子,兩女一男,今天是二女兒梅朵的生日。
老裴從鞏家莊冒雨跑回來,也是想着梅朵。
老蔡不喜歡老裴他姐,對他外甥也不待見。
本來餅烙得挺厚,見老裴的外甥來了,揪面時手腕一抖,餅開始烙得菲薄。
春生是個實在人,以為到了舅舅家,和自己家一樣,加上平日也吃不到烙餅,吃飯時,放開肚皮,裹着雞蛋,整整吃了十一張烙餅。
吃完飯,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