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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出延津記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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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大門一個月後,楊百利和牛國興鬧翻了。

    鬧翻了并不是因為“噴空”,當然和“噴空”也有關系。

    楊百利本不會“噴空”,“噴空”還是牛國興帶出來的;但“噴空”噴了大半年,楊百利已經出師了。

    楊百利在别的方面不用功,在“噴空”上卻下心思。

    過去兩人“噴空”以牛國興為主,楊百利隻是個接話茬兒的,話頭像河水一樣,牛國興想讓它往哪裡流,它就往哪裡流;現在情況變了,楊百利也修了一條自己的溝渠,水到底往哪裡流,還不一定呢。

    接着在話題上也産生了矛盾,過去是牛國興獨霸天下,他想說什麼話題,就說什麼話題,現在楊百利也會提出自己的話題。

    楊百利白天看大門,腦子裡有這個空閑;晚上噴起空來,楊百利是有備而來,牛國興是倉促上陣,噴着噴着,不管是在話題上或是話頭往哪拐彎,楊百利漸漸還能占上風,牛國興常常鑽到楊百利的話套裡。

    “噴空”時占了上風,不“噴空”時,有意無意之間,楊百利也想跟牛國興平起平坐。

    “噴空”時占點兒便宜牛國興沒啥,但日常的一舉一動,也要平分秋色,牛國興心裡就有了想法。

    啥叫主次颠倒呢?這就叫主次颠倒;啥叫忘恩負義呢?這就叫忘恩負義。

    漸漸跟楊百利“噴空”的心就慢了。

    但兩人鬧翻,還不是因為“噴空”,而是因為一個女同學。

    這個女同學大号叫鄧秀芝,小名叫二妞。

    二妞她爹是“大魁商号”的掌櫃老鄧。

    說是“大魁商号”,也就是縣城東街一個雜貨鋪,賣些米、面、鹽、醬、油、醋、火柴、燈罩、麻繩、籮筐等雜物。

    二妞五短身材,綁着兩根麻繩般的大辮子;隻是面容還好,濃眉大眼,笑起來有兩個酒窩。

    在“延津新學”時,牛國興和楊百利隻顧粘知了打鳥和“噴空”了,沒注意過這個二妞,相互之間沒說過話。

    “延津新學”散了,一次牛國興和二妞在街上遇見,二妞無意中看了牛國興一眼,牛國興便覺得二妞對自己有意。

    回來對楊百利“噴空”,由看一眼噴起,噴回到“延津新學”,兩人如何交往,一開始還有些羞羞答答,後來漸漸到了一起,直到親了嘴還辦了事。

    中間還有些曉風殘月今夜酒醒何處的情形。

    楊百利知是一個“噴空”,沒大理他,牛國興自己卻認了真。

    但牛國興膽小,不敢直接找二妞,寫了一封信,開頭是“秀芝吾妹如面……”雲雲,讓楊百利交給二妞。

    如果是半年前,牛國興讓楊百利幹啥,楊百利就幹啥,現在平分秋色了,楊百利就有些不樂意: “事都辦了,咋還寫信?” 又說: “你找她圖個舒坦,我找她圖個啥?” 牛國興更看出楊百利是個白眼狼。

    但心裡對二妞思念得緊,隻好從口袋掏出五塊錢,遞給楊百利,楊百利接下錢,才接下這信。

    但三天之後,楊百利又覺得上了牛國興的當。

    因他白天要在鐵冶場看大門,送信隻能是晚上。

    晚上在縣城東街轉了三天,沒碰到二妞。

    三天之後牛國興急了,說光在街上轉有啥用,該夜裡扒牆去她家呀。

    楊百利收了牛國興的錢,又舍不得退給他,萬般無奈,當晚便去了鄧家。

    但他沒敢貿然扒牆進去,先蹿到了房頂觀察動靜。

    欲找到二妞,須先找出二妞在家裡的住處。

    老鄧家是個四合院,院子裡不點燈,黑暗之中,啥也看不清楚。

    各屋倒有人出進,但影影綽綽,一時也判不定誰是誰。

    倒是人進屋了,屋裡有燈,人影映到窗戶上,能大體看出鄧家居住的分布。

    正房映出一個老頭,戴着一頂瓜皮帽,一個老婆婆,拿着線拐子在拐線,似是二妞的爹娘;東廂房有一男一女在鬥嘴,一個孩子還在哭,似是二妞的哥嫂;剩下西廂房窗戶上,就一個女人的影子在走來走去,大概就是二妞了。

    在房頂趴了三個時辰,楊百利的身子都趴麻了,鄧家的燈才一屋一屋熄了。

    楊百利從屋頂溜下來,蹑手蹑腳,來到西廂房前,欲将牛國興的信從門縫塞進去。

    本來要大功告成,西廂房也确是二妞的住房,但二妞三天前去了開封姑媽家,這也是楊百利三天見不到二妞的原因;二妞的小姨來老鄧家串親,臨時住在了二妞屋裡。

    小姨這兩天拉肚子,剛睡下,腹内突然又來了,慌忙起身,要去茅房,猛地拉開門,迎頭站一個黑影,雙方都吓了一跳。

    二妞的小姨是個老姑娘,三十多歲還沒嫁人,她以為是姐夫老鄧夜裡來撥她的門,欲占她的便宜;老鄧過去見她,就愛把些風話。

    現在肚子正急,哪裡是裝神弄鬼的時候?揚手就是一巴掌,楊百利“哎喲”一聲,倒在地上。

    鄧家各屋的燈立馬亮了。

    二妞她哥以為他是個賊,來偷雜貨鋪的東西,也是剛與老婆吵過嘴,沒有好氣,便将楊百利吊在院内的棗樹上抽打。

    剛抽了兩鞭子,楊百利就把真相供了出來。

    為證明跟自己無涉,還掏出了牛國興的情書作證。

    老鄧看了情書,倒把楊百利從棗樹上放了下來。

    因為他跟鐵冶場的老牛也認識,知是一幫孩子胡鬧,倒沒怎麼追究。

    因為聲張出去,對自家女兒也不好。

    等到第二天,牛國興知道情況後,卻大惱楊百利。

    惱楊百利不是說他把事情辦砸了,影響了他和二妞的關系,而是收了自己五塊錢,到了關鍵時候還出賣自己,這樣的人,如何做得了朋友?從此兩人見面還說話,但心底有了隔閡,徹底不在一起“噴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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