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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 出延津記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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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彈弓打鳥玩,成群結隊,志同道合,漸漸混熟了。

    除了粘知了打鳥,兩人“噴空”能“噴”到一起,相互又比跟其他孩子好些。

    所謂“噴空”,是一句延津話,就是有影的事,沒影的事,一個人無意中提起一個話頭,另一個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語,把整個事情搭起來。

    有時“噴”得好,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哪裡去。

    這個“噴空”和小韓的演講不同,小韓的演講都是些大而無當的空話和廢話,何為救國救民?而“噴空”有具體的人和事,連在一起是一個生動的故事。

    除了小韓演講,楊百利和牛國興沒上過整課,趁着老師在黑闆上寫字,偷偷跑出新學,或粘知了,或打鳥,或“噴空”。

    小韓招的教師又都是些悶嘴葫蘆,也管不住這些學生。

    一開始楊百利隻會粘知了和打鳥,不會“噴空”,還是牛國興帶他三個月,漸漸上了道。

    如牛國興說,城裡“鴻膳成”飯鋪的廚子老魏,過去總在飯鋪笑,近一個月來,老在飯鋪唉聲歎氣,為啥?楊百利一開始不懂“噴空”,會照常答理:老魏欠人家錢,或跟老婆幹了仗。

    牛國興馬上就急了,因這原因大家都想得到;大家都想得到的,就不叫“噴空”。

    急後,牛國興會作示範,自問自答,還記得一個月前,城裡來了個河北的戲班子嗎?其中有一個旦角,老魏入了迷。

    戲在延津演了半個月,老魏場場不落。

    看着看着,魂被勾去了。

    戲班子又到封丘演,老魏又跟到封丘。

    光跟有啥用啊?還是想跟她成就好事。

    這天後半夜,老魏扒過戲院的後牆,來到戲台後身。

    看一床前挂着旦角的戲裝,以為睡到床上的是旦角,悄悄湊上去,脫下褲子,掏出家夥就要攮人。

    沒想到睡在床上的不是旦角,是一看戲箱子的,過去是個武生。

    武生一陣拳打腳踢,把老魏的胳膊都打折了。

    老魏将胳膊藏在袖子裡,又不敢說。

    這些天老魏老端着右胳膊,原因就在這裡。

    如果是前三個月,聊到這裡就不錯了,楊百利也就認了賬。

    後三個月,楊百利漸漸上了道,會試探着說,要說勾魂,我聽說不是這樣,我聽說老魏從小有夜遊的毛病,夜遊了三十多年沒事,據說上個月夜遊時,遊到了一個墳場裡,出來一個白胡子老頭;過去老魏也到過這個墳場,啥事沒有,這次就鑽出一個白胡子老頭。

    白胡子老頭趴到老魏耳邊說了兩句話,老魏點點頭。

    從第二天起,老魏就常常歎息。

    有時一邊炒菜,一邊還傷心地落淚,淚都滴到了菜鍋裡。

    人問他白胡子老頭說了什麼,他也不說。

    楊百利說完,牛國興會興奮地拍他肩膀:“噴”得好。

    接上去會說,那我就知道了,“鴻膳成”的掌櫃老吳,和俺爹是好朋友,他對俺爹說,一個廚子,天天在飯鋪哭,晦氣不晦氣?本想趕他走,但沒想到,飯鋪的生意,倒比以前好了許多,好多人不是來吃飯,倒是來看老魏哭了。

    大家的魂,又被老魏勾去了……雲雲。

    事情說有影也有影,說沒影也沒影,但都比原來的事情有意思。

    “噴空”到趣處,牛國興說: “我到茅房撒泡尿。

    ” 楊百利本來沒尿,也說: “我随你去。

    ” 新學散了,楊百利本也不願回楊家莊跟他爹做豆腐,牛國興也一下離不開楊百利;在世上能找到一個“噴空”的夥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人生有一知己足矣,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牛國興便纏着他爹老牛,讓楊百利進他爹的鐵冶場當學徒。

    老牛被牛國興纏不過,隻好收下楊百利。

    老牛的鐵冶場,說是一個鐵冶場,無非是攏了十幾個鐵匠,在一起打制個柴刀、菜刀、鏟子、鐮刀、鋤頭、犁頭、耧齒、耙齒、車角、飯鋪用的火爐、商号用的鐵門、打兔用的火铳等,打制的家夥,和鎮上老李的鐵匠鋪差不多,隻不過比老李的鋪面大些,人多些,是個場子。

    但楊百利在鐵冶場學了半年徒,連個鍋鏟子都沒學會打。

    他像在老汪的私塾和小韓的新學一樣,心思根本沒用在正事上,整日還想着粘知了打鳥和“噴空”。

    漸漸對粘知了打鳥也沒了興趣,心思都在“噴空”上。

    這倒對了牛國興的心思。

    師傅看他也不是個打鐵的材料,便讓他燒火;他把火也燒得半生不熟,連累師傅打出的柴刀,也半生不熟。

    師傅是個湖南人,看着手裡的柴刀,操着湖南口音感歎: “啥叫火候不到呢?這就叫火候不到。

    ” 半年過後,鐵冶場的人個個煩他。

    老牛看他實在不是個做事的材料,便要辭退他。

    老牛舍得他,牛國興卻舍不得他,摔了家裡一個座鐘。

    老牛: “我不是看他不長進,是怕時間長了,把你帶壞了。

    ” 牛國興: “要說壞,我早已壞到了他前邊。

    你讓他走也行,反正他走到哪兒,我跟到哪兒。

    ” 老牛歎息一聲,也是無奈,隻好把楊百利從場裡撤下,打發他到鐵冶場門口看大門。

    這倒對了楊百利的心思,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噴空”。

    牛國興來,就與牛國興“噴空”;牛國興不來,也一個人在腦子裡“噴空”。

    看着是在看大門,腦子裡卻雲山霧罩。

    進來一個人,會打斷一次他的思路,他就焦急,接着就對進門的人沒有好氣,攔着這人,盤東問西,問個底掉,還不讓進去。

    凡是進鐵冶廠大門的人,都在肚子裡罵他。

    這倒應了當初瞎老賈給楊百利算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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