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脆不與她計較,處處順着她的心思,把别扭留給自己一個人;現在想來,自己除了心眼實,還上了别人的當;窩囊成了裡外裡。
還有奸夫老高,平日與自己還是好朋友;自己看不透的事,還找他碼放;他一字一頓,慢條斯理,說得頭頭是道;現在看,竟是嘴上一套,心裡一套,耍着吳摩西玩。
這時屋裡又在說話。
吳香香:
“将來咱們的飯鋪開了,就不能這麼不明不白下去,你得有個說法。
”
老高:
“放心,我家那個病秧子,活不了多長時間。
”
吳香香:
“那個沒用的人呢?”
吳摩西聽出來了,那個沒用的人,指的就是自己。
老高慢條斯理:
“沒用的人,正好用上他的死心眼。
上次我給你出的主意,讓他去殺姜龍姜狗,不就把姜家給鎮住了?”
吳香香:
“我看出來了,你還想讓我跟他稀裡糊塗下去。
上次姜虎死時,你說怕你老婆一生氣死了,将來她死了咋辦?”
老高:
“死了再說死了。
一個老實疙瘩,想打發他,還不容易?”
吳摩西的腦袋,“嗡”地一聲又炸了。
過去老高不給吳摩西排解家務事,吳摩西以為他怕招惹是非;現在看,是心裡有鬼;心裡有鬼還沒什麼,他不給吳摩西出主意,卻在背地裡給吳香香出主意。
包括吳摩西去南街“姜記”彈花鋪殺人,原以為是吳香香唆使,現在才知道背後還有老高。
殺人的主意都敢出,别的主意什麼出不來呢?原以為自己跟吳香香脾氣不投,兩人在鬧别扭;現在看,面上是在跟吳香香鬥,背後是在跟老高鬥。
說不定吳香香要開飯鋪的主意,也是老高給出的。
平日吳摩西賣一晌饅頭,中午回來時,常見老高在吳家院裡站着,與吳香香說話,以為是街坊聊天,也沒在意;誰知他們兩人一直明白三人的關系,唯有吳摩西一個人,被蒙在鼓裡。
兩人快樂完,還在褒貶吳摩西,說他是個“沒用的人”。
老高過去給人碼事情時,說過三句話,其中一句是:“事兒能這麼幹,但不能這麼說。
”現在三人的局面,就是這種情況。
事情就是說得過去,情理說不過去。
但這些情理吳摩西過去想都沒有想過,現在事到臨頭,吳摩西首先不是氣憤,而是六神無主,不知該怎麼應對;倒是突然一陣反胃,渾身抽搐,蹲在地上。
直到老高穿好衣裳,拉開屋門,吳摩西才突然站起來,倒把老高吓了一跳。
情急之下,老高說話也不慢條斯理了,聲音也不低了,高聲叫道:
“你不是停幾天才回來嗎?”
好像提前幾天回來,是吳摩西的錯。
這一聲叫,既驚着了屋裡的吳香香,也驚醒了腦袋還在蒙着的吳摩西。
吳香香從屋裡跑了出來,看到吳摩西,也愣在了那裡。
吳摩西醒過來之後,二話沒說,轉身去了廚房。
從廚房出來,手裡拎着姜虎留下的牛耳尖刀。
去年“吳摩西大鬧延津城”,用的就是這把尖刀。
上次拿刀是虛張聲勢,這次拿刀是真要殺人。
老高和吳香香也醒過悶來,驚呼一聲,各人顧各人,奔到街上逃命。
他們在前邊跑,吳摩西在後邊追。
到底吳摩西剛從山西販蔥回來,走了幾百裡路,又受了驚吓;老高和吳香香在家沒出門,又要逃命;吳摩西追到十字街頭,還沒趕上他們;兩人鑽到一條胡同裡沒影了,吳摩西喘着氣,蹲在了地上。
這時十字街頭一個人也沒有,從遠處傳來倪三打更的梆子聲。
吳摩西在地上喘了一陣,又站起身,突然不追他們了。
吳摩西産生了另外一個想法。
他轉身回到饅頭鋪,将蔥卸到院子裡,牽毛驢車出來,趕着毛驢車,去了白家莊。
到了白家莊,天剛泛亮,吳摩西去敲老高的老婆老白娘家的門。
見到老白,吳摩西哭喪着臉,說老高得了急病,讓老白趕緊回去。
老白不明就裡,哆哆嗦嗦,連包袱都沒拿,就上了吳摩西的毛驢車。
吳摩西的意思,老白是個生不得氣的人,一生氣就犯羊角風;等把老白接到縣城,一五一十,來龍去脈,把老高和吳香香的偷情之事,原原本本告訴老白;讓老白去和老高和吳香香撕拽,自己先來個坐山觀虎鬥。
這比殺了奸夫奸婦還要讓吳摩西解恨。
殺人就是一刀,這個撕拽的過程,怕是需些時日。
老高雖說老白早晚會死,但她現在還沒有死。
沒死就有沒死的用處。
最好老白就死在這件事上,看老高和吳香香如何處置。
如果死了人,就不單是樁偷情的事了。
這時死人就不是吳摩西殺人,而是老高和吳香香逼死了一個人,看老高和吳香香怎麼辦。
既然是壞事,就讓它壞到底,不單為自己解了氣,也為沒見過面的姜虎報了仇。
吳摩西一下覺得自己長大了。
也一下發現自己的内心,還有閃亮的一面;原來閃亮的一面,就是狠毒的一面。
也許以前沒有,是吳香香和老高,一個是自己的老婆,一個是自己信得過的朋友,手把手教會了自己。
過去是個死心眼,現在終于活泛了。
但吳摩西還是打錯了算盤。
待他用毛驢車拉着老白回到縣城,已是第二天中午。
吳香香和老高,已雙雙卷包逃出了延津。
老白聞知此事,倒是一下犯病了;渾身抽搐,口吐白沫,直挺挺倒在地上,死了過去。
吳摩西手忙腳亂,趕忙又把她拉到縣城北街老李家的“濟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