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和吳香香走時,各人從家裡帶走些東西,作為私奔的盤纏。
老高從銀飾鋪拿走些銀飾。
這些銀飾,一半是銀飾鋪的,老高剛鍛造出來,放到櫃子裡賣;一半是主顧留在銀飾鋪的舊貨,如耳墜、手镯、戒指、簪子等,讓老高或擦或“炸”,或改樣式。
老高卷包逃了,留下老白,這些主顧沒顧上老高和吳香香私奔的事,先惦着自己的銀飾,來找老白鬧。
可老白正犯羊角風,衆人又不敢太逼老白。
大家都罵老高,看上去是個老實人,誰知既偷别人的老婆,又偷别人的東西。
吳香香帶走一個首飾匣子,匣子裡裝着饅頭鋪賺的饅頭錢。
這錢原準備将來開飯鋪;現在看,這飯鋪也開不成了。
兩人走時,都從家裡拿錢财,一方面證明他們心齊,同時也能看出,一點兒後路都不留,兩人是不準備回來了。
老高走時,連句話也沒給老白留;雖然在一起過了十來年,看來這次不管她的死活了。
吳香香走時,倒從賬本上撕下一張紙,給吳摩西寫了幾句話:
啥也别說了。
說啥也沒用了。
等你回來,我也走了。
家裡的錢是我拿的。
饅頭鋪給你留下。
巧玲也給你留下。
一是出門在外,帶着她也是受罪;二是她跟你說得着,跟我說不着。
過去老白犯病之後,老高半個月不得安生;老高一句話不對她的心思,她就帶着羊角風鬧上吊;老高不怕她鬧羊角風,就怕她鬧上吊;所以事事讓她三分;這次老白犯病,沒有老高在身邊,吳摩西擔心她會尋無常;但恰恰老高不在身邊,老白就沒有上吊;過去一場羊角風要犯半個月,現在三天就好了。
衆人見她病好了,又來找她賠銀飾;但衆人沒急,老白急了:
“沒有你們的銀飾,老高還沒盤纏跟那個騷逼跑;你們讓我賠銀飾,你們咋不賠我的老高呢?”
倒弄得衆人哭笑不得。
吳香香跟老高私奔之後,吳摩西生悶氣生了三天。
生悶氣不是說自己去接老白的陰謀落空;如果那天不去接老白,就在家守着,他們的逃跑就不會這麼從容;就是逃跑,也無法帶盤纏;而是生氣一出事他們逃了,剩下一個局面,讓吳摩西一個人收拾。
他們跑了,給吳摩西戴的綠帽子沒有跑。
他們不跑,吳摩西能鬧出個結果;他們跑了,倒把吳摩西閃了,讓他不知接着該咋辦。
按照常理,吳摩西應該像那天晚上一樣,拎着牛耳尖刀,滿世界去尋老高和吳香香;但吳摩西沒有去尋。
如果沒出這事,或換在過去,他會去尋;有了這事,換成現在,他倒不尋了。
當然沒這事他就無從尋起,恰恰有了這事,吳摩西就不是過去的吳摩西了。
像那天晚上不殺他們,去白家莊接老白,他要坐山觀虎鬥和借刀殺人一樣,現在他們跑了,他又要一個人另作盤算。
首先,過去跟吳香香在一起,兩人脾氣不投,事事說不到一起,事事吳香香壓他一頭,他感到與她不親;現在這個不親的人跑了,心裡像卸下一塊石頭;她在的時候,是一個麻煩,現在這個麻煩跑了,要把這個麻煩再找回來嗎?找回來的麻煩,就不單是一個麻煩了。
他們不跑,大家會鬧個天翻地覆;現在他們跑了,事情倒簡單了。
接着又想,吳香香雖然跑了,但饅頭鋪沒有跑;隻要有饅頭鋪在,走了一個吳香香,怕再找不來一個李香香?跟吳香香脾氣不投,說不定跟李香香脾氣就相投了;跟吳香香不親,說不定跟李香香就親了。
吳香香給他戴了綠帽子,李香香一來,綠帽子自然就摘掉了。
等于白落一個饅頭鋪,接着能再娶一個老婆。
那時候就成了“娶”别人,而不像前一回是“嫁”吳香香;連嫁娶的名分,一下也能糾正過來。
當然,老婆跟人跑了,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他又不能在人前露出高興,還得裝作愁眉苦臉和一腦門子官司的樣子。
不是因為吳香香跑,而是因為這個裝,讓吳摩西愁眉苦臉。
吳香香走後,饅頭鋪馬上清靜許多。
無人說吳摩西了,也無人罵吳摩西了,吳摩西渾身自在許多。
正是這個自在讓人不習慣,渾身又不自在起來。
與他有同感的是巧玲。
娘跟人跑了,她竟無動于衷;既不哭,也不鬧,該吃吃,該玩玩。
巧玲的态度,也助長了吳摩西的不找。
吳香香走後,到了夜裡,巧玲就跟吳摩西睡到一起。
兩人睡在一張床上,巧玲就不怕黑,睡覺可以吹燈。
吹燈之後,兩人還聊一會兒天。
但聊的都是兩人的話題,一次也沒有聊到吳香香;聊的都是現在的話題,一次也沒有聊到過去。
吳摩西:
“巧玲,睡着了嗎?”
巧玲:
“咋?”
吳摩西:
“我讓你堵雞窩,你堵了嗎?”
巧玲:
“哎喲,我給忘了。
”
吳摩西:
“堵去。
”
巧玲有些發愁:
“外面天黑,我不敢去。
”
吳摩西“呸”了一口:
“指着你,雞早讓黃鼠狼叼跑了,我早堵上了。
”
巧玲笑了:
“明兒吧,明兒我幫你拴驢。
”
或是,巧玲:
“叔,睡着了嗎?”
吳摩西:
“咋?”
巧玲:
“點燈。
”
吳摩西:
“剛吹了燈,又點燈,折騰我?”
巧玲:
“我想撒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