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帶她到新鄉,她膽子倒練大了。
有人踢着地上的老鼠問老尤:
“這麼大個兒,真的假的呀?”
老尤:
“這還叫大?大的沒敢帶來,怕吓着誰。
”
賣老鼠藥是小本生意,小本生意就是賣個嘴;老尤雖是啞嗓子,一天到晚喊個不停。
吆喝的曲兒也成批成套。
如:
天增歲月人增福
家裡不能藏老鼠
從北京,到南京
都知道老尤的鼠藥靈
……
又如:
紫禁城,亂哄哄
八個老鼠來集中
大鼠喊,小鼠叫
都要把老尤給滅掉
滅老尤,為個啥
姑嫂妯娌都沒了
……
等等。
吳摩西聽了笑。
巧玲聽了也笑。
這些話,讓吳摩西吆喝,吳摩西就吆喝不出來;先是想不起這些詞;就是想起這些詞,也拉不下這個臉。
一方面佩服老尤的口才,同時感歎,賣一個老鼠藥,啞着嗓子,還一喊一天,也不容易。
到了晚上,三人常在店裡一起吃晚飯。
吳摩西父女倆愛吃羊肉燴面,老尤愛吃燒餅夾驢肉,外加一碗白菜蝦皮湯。
不點飯菜點燒餅,也是圖個省錢。
但吃過燒餅,再喝一碗熱湯,老尤也能吃出一頭汗。
有時老尤會掰下一牙夾肉燒餅,遞給巧玲;巧玲與他熟了,也接過就吃。
一開始吳摩西說巧玲:
“人家的東西,拿來就吃,沒個規矩。
”
老尤倒笑了:
“吃吧一嘴燒餅,孩子家,哪那麼多講究。
”
老尤除了賣老鼠藥會吆喝,平日與人說話,也顯得活道。
老尤大吳摩西十來歲,叫吳摩西為“兄弟”,吳摩西隻好管他稱“哥”。
老尤吸煙,吳摩西不吸煙;夜裡入睡之前,躺在炕上,老尤吸着煙,兩人也扯些閑話。
巧玲一開始跟着聽,但聽不到兩袋煙的工夫,就兀自睡着了。
老尤來自開封,愛說些開封的典故,如開封的相國寺,龍庭,潘楊二湖,清明上河街,馬市街等;還有開封的吃食,如開封的灌湯包、沙家牛肉、白家羊蹄、胡家罐焖雞、湯家焖狗肉等,說起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把開封說成了天上人間。
吳摩西聽後心裡笑,既然開封這麼好,為啥還離開開封,來新鄉做小買賣呢?說到别的話題,兩人也有說戗的時候。
如家裡人好還是外邊人好,如急脾氣好還是慢性子好,對人善好還是對人惡好……按說這些事都不能一概而論,得具體事具體掰扯,但兩人争論起來,往往各執一詞;兩人戗起來,老尤一開始堅持自己的說法,看吳摩西急了,就不堅持了,馬上轉過話頭,順着吳摩西說:
“兄弟,你說得也對。
”
再說别的,老尤幹脆沒了說法;吳摩西說什麼,他都随聲附和:
“沒錯。
沒錯。
”
這也是一個功夫,也是出門做買賣練就的本領。
賣一個老鼠藥,可不得處處順着别人說嗎?倒弄得吳摩西有些不好意思。
隻有一次,說起老尤賣老鼠藥,吳摩西誇他嘴上功夫好,接着指指自己的嘴:
“我的嘴就不行。
”
沒想到老尤歎息一聲:
“兄弟這話就說錯了,要不就是笑話你哥。
”
吳摩西:
“咋?”
老尤:
“一輩子賣個老鼠藥,逗個嘴皮子,啥時候是個頭呀。
”
吳摩西:
“那你還想幹啥?”
老尤看吳摩西一眼,在炕沿上敲着煙袋:
“啥時也能發一筆橫财。
”
橫财誰不想發,但正因為是橫财,哪裡是好發的?吳摩西說:
“想發橫财,先得黑了心;看你的面相,不像黑心的人。
”
老尤一愣,回過神兒來,又歎口氣:
“沒錯。
”
吳摩西能看出來,老尤像店主老龐一樣,也對吳摩西和巧玲整天住店不幹事有些好奇。
因是萍水相逢,兩人聊天時,老尤倒也不問。
這天晚飯,吳摩西和巧玲要的又是羊肉燴面。
吃時覺得挺香,吃過回到客房,吳摩西覺得今天的燴面鹹了,又回廚房喝水。
老尤這天收攤晚,還在廚房吃驢肉燒餅。
吳摩西走到廚房門口,聽到店主老龐正和老尤說話,而且在說吳摩西,吳摩西便停住腳步偷聽。
老龐:
“這個人,帶一個小孩,天天住在店裡,啥也不幹,到底是啥人呢?”
老尤的啞嗓子:
“這些天,我也納悶兒呢。
”
老龐:
“我見人多了,那個孩子,不管他叫‘爹’,叫‘叔’,怕不是一個人販子,要賣這孩子,在這等買主吧?”
老龐: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真不敢說。
”
接着兩人說起了别的。
吳摩西想沖進去跟他們急,但他跟巧玲整日住店不幹事這事,來龍去脈,如何向外人解釋呢?解釋又有啥用呢?反正就住十天,大家各自分散,一句無用的話,沒必要認真;隻是被人看成了人販子,讓吳摩西哭笑不得;也就歎口氣,又回到客房。
白天店裡無人,有時吳摩西在槐樹下發呆,巧玲一個人也往外跑。
吳摩西喊住她:
“跑啥?丢了你。
”
巧玲:
“我去汽車站看老尤賣老鼠藥。
”
汽車站就在旁邊;看巧玲膽子越來越大,過去怕外邊,現在一個人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