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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回延津記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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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鼠蹿到樹上,向巧玲作揖,巧玲“咯咯”笑了。

    巧玲撿果子吃老卞不管,看到巧玲笑,老卞急了: “這是賣你,不是領你玩!” 又揚起手: “再笑,再笑打你!” 巧玲也不怕他,跳到一邊,仍“咯咯”笑着。

     又停了幾天,巧玲頭上生出幾窩秃瘡。

    老卞帶她住的全是雞毛店,夜裡睡在草窩裡,一床破棉絮,不知多少過路人蓋過;頭上的秃瘡,也不知在哪裡染上的。

    秃瘡一發就疼。

    巧玲倒不笑了,在那裡捂着頭,哭着喊疼。

    老卞湊上去一看,幾片秃瘡,已經泛紅了;前後十幾個紅點,似要往外湧膿。

    巧玲本來就不好賣,頭上再長秃瘡,人就更不值錢了。

    看罷秃瘡,老卞氣得在那裡蹦: “祖宗,你這不是故意跟我搗蛋嗎?” 氣得蹲在地上: “幹脆,你把我賣了得了。

    ” 巧玲看老卞在那裡急,倒不覺頭上的秃瘡壞,也忘了頭上的秃瘡疼,仰着頭,又“咯咯”笑了。

     襄垣縣有個溫家莊。

    溫家莊有個東家叫老溫。

    老溫家有十幾頃地,雇了十幾個夥計。

    給老溫家趕大車的叫老曹。

    老曹四十出頭,留着一撮山羊胡。

    這天老曹從溫家莊出發,到長治縣給東家芝麻。

    三匹騾子,拉着一車芝麻,有四五千斤。

    出門時日頭高照,無風無火,待進了屯留縣界,天上起了烏雲。

    老曹看看天,雲從西北角湧上來,越湧越多,似要下雨;老曹怕雨淋着芝麻,趕緊用鞭子抽牲口,牲口跑了起來。

    緊趕慢趕,又跑出七八裡路,西源河邊上,終于碰到一家車馬店。

    這時天上下起瓢潑大雨。

    老曹忙将大車趕進車馬店。

    車上的芝麻有草簾苫着,倒沒淋着,老曹的衣裳被淋濕了。

    老曹卸了牲口,讓店主喂上草料,自己看看天,走進車馬店竈間。

    在竈間點上一盆火,将外衣脫下來,用手搭在火上烘烤。

    火盆上騰出一股濕氣。

    等身上暖和了,回過神來,才發現竈間炕上,蹲着一個男人。

    男人身邊,躺着一個孩子。

    老曹将烘幹的衣裳穿上,來到炕前,發現炕上的孩子是個女孩,小臉燒得通紅,正在昏睡,鼻子一歙一歙的;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老曹的手被燙了一下;孩子的額頭,燒得跟火炭一樣。

    又看那男人,拿着一根煙袋,蹲在炕沿唉聲歎氣。

    老曹: “也是住店的?” 那男人翻了老曹一眼,點點頭。

    老曹: “怕就怕這個。

    路上,不是生病的時候。

    ” 又說: “大哥,這孩子得看呀,不能硬挺着。

    ” 那男人又翻了老曹一眼: “看?你掏錢?” 老曹被噎了一句,有些不高興: “我不是她爹,你是她爹。

    我好心說了一句話,倒落下不是?” 讓老曹沒想到的是,那男人抱着自己的頭,“嘤嘤”哭了。

    老曹有些慌張,以為他心焦,或是身上沒了盤纏;住店住竈間,就是為了省錢;又用話勸他。

    誰知越勸越哭。

    老曹倒束手無策。

    終于,等那男人哭夠了,仰起臉,老曹才發現他長了一對鬥雞眼。

    平心靜氣之後,這男人告訴老曹,這女孩不是他的孩子,他是一個人販子。

    初入此道,不知水的深淺,二十塊大洋買了這個孩子,走村串鎮,大半個月也沒出手。

    賣不出本錢不說,加上住店和嚼谷,又賠出一大塊。

    屋漏偏逢連陰雨,女孩頭上又長了一頭秃瘡;長了秃瘡,更賣不出價錢。

    秃瘡發了,又發起高燒。

    前思後想,沒有退路,所以憂愁。

    老曹聽後,也替他發愁,忘記了他是一個人販子;左思右想,也沒有辦法,隻好陪他歎氣。

    這時那男人突然抓住老曹的手: “大哥,要不這孩子你要了吧。

    ” 老曹吃了一驚,忙往後撤身子: “我還得去長治縣芝麻,沒想到買孩子。

    ” 那男人: “你随便給倆,我不還價。

    ” 又說: “随便給倆,也比死了強。

    ” 又說: “死了,就更沒法賣了。

    ” 老曹見他這麼說話,苦笑之下,知道他是個老實人。

    老曹四十多了,老婆一直沒有生下孩子,家裡倒是缺孩子,但老曹說: “買個孩子,不是買條小狗;這麼大的事,哪能說買就買?” 那男人: “你就當可憐她。

    ” 老曹: “這不是可憐不可憐的事,我還得去長治縣芝麻。

    ” 又說: “再說,這麼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總得跟家裡的商量商量。

    ” 沒想到老曹這句話,被那男人抓住了。

    那男人問: “大哥是哪裡人?” 老曹: “襄垣縣溫家莊。

    ” 說完這番話,雨住了,天晴了。

    老曹交了店裡的草料錢,又趕着大車上了路。

    老曹以為這事也就是說說,說完也就完了;令老曹沒想到的是,兩天之後,等老曹完芝麻回到溫家莊,那男人和那個病孩子,已經在老曹家。

    孩子躺在炕上,那男人正蹲在門檻上吸煙。

    老曹哭笑不得: “你倒粘上我了?” 那男人往門框上“”地磕着煙袋: “大哥,燙壺酒吧。

    大嫂願意要這孩子。

    ” “大嫂”就是老曹的老婆了。

    這又是老曹沒有想到的。

    也不知這個男人,怎麼對老曹老婆說的,把她的心說轉了。

    老曹老婆掀門簾子從裡屋出來,對老曹說: “這孩子我要了,模樣還周正,十三塊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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