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蹿到樹上,向巧玲作揖,巧玲“咯咯”笑了。
巧玲撿果子吃老卞不管,看到巧玲笑,老卞急了:
“這是賣你,不是領你玩!”
又揚起手:
“再笑,再笑打你!”
巧玲也不怕他,跳到一邊,仍“咯咯”笑着。
又停了幾天,巧玲頭上生出幾窩秃瘡。
老卞帶她住的全是雞毛店,夜裡睡在草窩裡,一床破棉絮,不知多少過路人蓋過;頭上的秃瘡,也不知在哪裡染上的。
秃瘡一發就疼。
巧玲倒不笑了,在那裡捂着頭,哭着喊疼。
老卞湊上去一看,幾片秃瘡,已經泛紅了;前後十幾個紅點,似要往外湧膿。
巧玲本來就不好賣,頭上再長秃瘡,人就更不值錢了。
看罷秃瘡,老卞氣得在那裡蹦:
“祖宗,你這不是故意跟我搗蛋嗎?”
氣得蹲在地上:
“幹脆,你把我賣了得了。
”
巧玲看老卞在那裡急,倒不覺頭上的秃瘡壞,也忘了頭上的秃瘡疼,仰着頭,又“咯咯”笑了。
襄垣縣有個溫家莊。
溫家莊有個東家叫老溫。
老溫家有十幾頃地,雇了十幾個夥計。
給老溫家趕大車的叫老曹。
老曹四十出頭,留着一撮山羊胡。
這天老曹從溫家莊出發,到長治縣給東家芝麻。
三匹騾子,拉着一車芝麻,有四五千斤。
出門時日頭高照,無風無火,待進了屯留縣界,天上起了烏雲。
老曹看看天,雲從西北角湧上來,越湧越多,似要下雨;老曹怕雨淋着芝麻,趕緊用鞭子抽牲口,牲口跑了起來。
緊趕慢趕,又跑出七八裡路,西源河邊上,終于碰到一家車馬店。
這時天上下起瓢潑大雨。
老曹忙将大車趕進車馬店。
車上的芝麻有草簾苫着,倒沒淋着,老曹的衣裳被淋濕了。
老曹卸了牲口,讓店主喂上草料,自己看看天,走進車馬店竈間。
在竈間點上一盆火,将外衣脫下來,用手搭在火上烘烤。
火盆上騰出一股濕氣。
等身上暖和了,回過神來,才發現竈間炕上,蹲着一個男人。
男人身邊,躺着一個孩子。
老曹将烘幹的衣裳穿上,來到炕前,發現炕上的孩子是個女孩,小臉燒得通紅,正在昏睡,鼻子一歙一歙的;用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老曹的手被燙了一下;孩子的額頭,燒得跟火炭一樣。
又看那男人,拿着一根煙袋,蹲在炕沿唉聲歎氣。
老曹:
“也是住店的?”
那男人翻了老曹一眼,點點頭。
老曹:
“怕就怕這個。
路上,不是生病的時候。
”
又說:
“大哥,這孩子得看呀,不能硬挺着。
”
那男人又翻了老曹一眼:
“看?你掏錢?”
老曹被噎了一句,有些不高興:
“我不是她爹,你是她爹。
我好心說了一句話,倒落下不是?”
讓老曹沒想到的是,那男人抱着自己的頭,“嘤嘤”哭了。
老曹有些慌張,以為他心焦,或是身上沒了盤纏;住店住竈間,就是為了省錢;又用話勸他。
誰知越勸越哭。
老曹倒束手無策。
終于,等那男人哭夠了,仰起臉,老曹才發現他長了一對鬥雞眼。
平心靜氣之後,這男人告訴老曹,這女孩不是他的孩子,他是一個人販子。
初入此道,不知水的深淺,二十塊大洋買了這個孩子,走村串鎮,大半個月也沒出手。
賣不出本錢不說,加上住店和嚼谷,又賠出一大塊。
屋漏偏逢連陰雨,女孩頭上又長了一頭秃瘡;長了秃瘡,更賣不出價錢。
秃瘡發了,又發起高燒。
前思後想,沒有退路,所以憂愁。
老曹聽後,也替他發愁,忘記了他是一個人販子;左思右想,也沒有辦法,隻好陪他歎氣。
這時那男人突然抓住老曹的手:
“大哥,要不這孩子你要了吧。
”
老曹吃了一驚,忙往後撤身子:
“我還得去長治縣芝麻,沒想到買孩子。
”
那男人:
“你随便給倆,我不還價。
”
又說:
“随便給倆,也比死了強。
”
又說:
“死了,就更沒法賣了。
”
老曹見他這麼說話,苦笑之下,知道他是個老實人。
老曹四十多了,老婆一直沒有生下孩子,家裡倒是缺孩子,但老曹說:
“買個孩子,不是買條小狗;這麼大的事,哪能說買就買?”
那男人:
“你就當可憐她。
”
老曹:
“這不是可憐不可憐的事,我還得去長治縣芝麻。
”
又說:
“再說,這麼大的事,我也做不了主,總得跟家裡的商量商量。
”
沒想到老曹這句話,被那男人抓住了。
那男人問:
“大哥是哪裡人?”
老曹:
“襄垣縣溫家莊。
”
說完這番話,雨住了,天晴了。
老曹交了店裡的草料錢,又趕着大車上了路。
老曹以為這事也就是說說,說完也就完了;令老曹沒想到的是,兩天之後,等老曹完芝麻回到溫家莊,那男人和那個病孩子,已經在老曹家。
孩子躺在炕上,那男人正蹲在門檻上吸煙。
老曹哭笑不得:
“你倒粘上我了?”
那男人往門框上“”地磕着煙袋:
“大哥,燙壺酒吧。
大嫂願意要這孩子。
”
“大嫂”就是老曹的老婆了。
這又是老曹沒有想到的。
也不知這個男人,怎麼對老曹老婆說的,把她的心說轉了。
老曹老婆掀門簾子從裡屋出來,對老曹說:
“這孩子我要了,模樣還周正,十三塊大洋